一直忙到晌午,柳九九才歇了口氣,坐在八仙桌旁,餓得頭昏眼花。周凌恆也餓得心里發慌,柳九九罰他今天不許吃飯,他便只能忍著。
讓周凌恆奇怪的是,過了晌午,也不見柳九九主僕三人吃飯,他見柳九九有氣無力地趴在桌上,碎碎念著「好餓啊」,越發疑惑。
他拿著雞毛撢子走過來,掃了掃她面前桌上,問道︰「九九姑娘為何不吃飯?」
「不是說好今天不許吃飯嘛!」柳九九拿一雙清澈的眼楮望著他,直起腰說道︰「你昨天打碎了餐盤,為了能讓你、讓大家長記性,就罰大家一天不許吃飯,你不能吃,我也不能吃,大家誰都不能吃,這就是我們九歌館的連坐懲罰。」
「這……」周凌恆汗顏,他以為鏟鏟姑娘只罰他一人。
知道大家都得陪著他不吃飯,他反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因為他的過錯,連累了館內所有人,包括鏟鏟姑娘自己在內——這姑娘倒也大氣實在,有義氣。
糯米站在周凌恆身旁,他卻渾然不覺,他盯著柳九九半晌挪不開眼,拿著雞毛揮子把糯米當花瓶掃,越瞧柳九九越滿意,「嗯,朕稀罕。」
糯米听見周凌恆嘀咕的聲音,音色粗沉同男人無異,又想起他一胳膊的汗毛,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這女人好可怕……
周凌恆扭過頭,這才發現他掃的不是花瓶,而是體胖臉圓的糯米。他忙不迭收回雞毛揮子,一臉抱歉地看著她。
糯米嫌棄地瞪了他一眼,她覺得眼前這女人除了臉好看之外,再無其他優點,胸小下垂,體壯毛多,就連說話也爺們,一整個「妖人」,白瞎了這一張好看的臉。
糯米拿著抹布一臉嫌棄的走開,就因為他犯錯,他們主僕三人被罰不許吃飯,妖人造孽,他們得跟著贖罪,真是何其悲慘。
柳九九揉了揉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餓得心里發慌想撓牆,偏偏她放出去的話又不能收回,那樣就顯得她這個老板娘太沒有意志力、言而無信沒魄力……想想,她這腦袋還是被大黑啃了還是怎麼的,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她怎會想出這種不許吃飯的變態懲罰?
餓著肚子終于熬到了晚上,柳九九躺在榻上,闔眼蒙著頭,希望一睜眼就是天亮。
然而在肚子咕咕叫的折騰下,她連續闔眼數十次也沒能睡著,恰好窗外飄進來一抹桂花香,她再也忍不住,翻坐起身,穿好衣服,小心翼翼下樓。
路過土豆的房間——燭光已滅,听見響亮的呼嚕聲。
路過糯米的房間——悄然無聲,只听見微弱的呼吸聲。
路過周凌恆的房間,燭光還亮著,里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柳九九于是走過去,耳朵貼在油紙糊的斜紋方格門上,好奇地探听里面的動靜。
忽然「刷」的一聲,一把刀從門里插了出來,好在柳九九反應夠快,利索的側身一閃,避過那白晃晃的刀刃。她眼楮睜大,望著那把刀嚇得牙齒直打哆嗦,如果不是她閃得快,這把刀就插在她臉頰里了!
刀被人抽了進去,木門「吱呀」一聲打開。黑衣鄧琰神情冷峻,握著刀走出來,朝她步步進逼,拿刀直逼她頸子。他身上所散發的氣息猶如融化的千年寒冰水,淌過她渾身,讓她冷得瑟瑟發抖。
望著鄧竣那雙陰鷙的眸子,柳九九驚恐的舉著手動也不敢動一下,「鄧……鄧……鄧少俠,你……你……你有話好好說,認真說……別別別……別沖動。」她嚇得舌頭都持不直。
「偷听?」鄧琰邪魅一笑,冷冷吐出兩個字,「該死!」
鄧琰臉上是柳九九從未見過的陰冷神色,語氣里殺氣重重,看她的眼神也如利刃一般。
「別別別沖動,鄧少俠,你頭怎麼了?是在哪兒受傷了?你把刀放下,我給你包扎包扎……」
她的話還沒說完,鄧琰一齜牙,舉起刀朝她砍過來。
「啊啊——」柳九九滑溜地身子一側跑開,堪堪躲過那帶著怨念的一刀,她躲到柱子後,從腦袋上拔出菜刀形狀的簪子,拿著尖銳一端對著鄧琰,「你你……別過來啊!餅來我就戳死你!我我我戳死人不償命的啊……」本來還有幾分氣勢的她見鄧琰沒要放過她的意思,索性放下簪子抱著柱子求饒,「鄧少俠你說錯了,我什麼也沒听見,我真的什麼也沒听見——」她發誓,她真的是什麼也沒听見!
周凌恆穿戴好衣服塞好饅頭走出來,一巴掌將鄧琰推開,拉過柳九九護在身後,就跟老母雞護崽似的。「鄧琰,你反了你!朕……真是反了你,把你的刀放下。」
「留她還是留我?」鄧琰放下刀,問周凌恆。
「當然是留她。」
周凌恆伸出胳膊,柳九九順勢抱住了他的腰,一頭埋進他懷里,閉著眼不敢扭過頭看鄧琰。她不就是想八個卦,鄧少俠有必要這樣嗎……看來土豆說得沒錯,這些江湖人士快意恩仇,翻臉比翻書快,前些天還夸她手藝舉世無雙,對著她笑容燦爛,這才多久就要殺她!
江湖人士太過分了,快意恩仇也別性格轉變得這麼快啊?
她閉著眼,所以沒見到周凌恆的臉色沉了下去,目光冷厲地同鄧琰對視,齜牙咧嘴地開始用唇語。
「陛下,紅顏禍水,讓臣殺了她!」
「你過來,讓朕先剃光你的頭發。」
鄧琰下意識模了模自己一頭烏發,心一橫,索性握著刀走進屋內,跳窗離開。
柳九九用臉蹭了蹭周凌恆的胸,發現蹭起來似乎有點不同尋常,軟,很軟,軟得幾乎沒有彈性,正覺奇怪時,便感到周凌恆松開她。
他粲然一笑道︰「九九姑娘,他走了。」
柳九九覷了一眼周圍,果真沒見到人了,這才長舒一口氣,拍著他的肩膀道︰「鄧少俠剛才那眼神太可怕了……你們是在房里說什麼秘密,所以他才想殺我嗎?」她一雙圓溜溜的眼珠子幾乎可以浸出水來,一臉委屈道︰「你們江湖人做江湖事,我就是個酒樓老板娘,江湖事我不懂,我保證我剛才什麼都沒听見,半個字都沒听見……」
周凌恆瞧她一臉無辜的模樣,的確相信她沒听見什麼。剛才他跟鄧琰商議國事,若她當真听見不會表現得如此坦然,除非她真如黑衣鄧琰所說,心機頗深,另有所圖……
但做為她的排骨大哥,他相信柳九九。
柳九九本來就餓,被鄧琰那麼一嚇,她需要吃一塊桂花糕來壓壓驚。
周凌恆扶著她的胳膊,感覺到她在發抖,問她,「九九姑娘,你沒事吧?」
「沒事!」柳九九大手一揮,一把推開周凌恆,「我去做桂花糕……壓壓驚。」
下樓時她雙手扶著木扶梯,雙腿發軟,險些從樓梯上滾下去。沒事?沒事才怪!是為了不在伙計心里失去老板娘的魄力,她只能強作鎮定。
到了廚房,柳九九取出桂花蜜,倒入瓦罐內同糯米粉一起攬拌,捏成塊狀,上蒸籠小火慢蒸。
別花糕一開籠,她顧不得燙口,一口氣吃了八個,剩下兩個她想著給周凌恆留著,當是因為她方才偷听賠禮道歉。
她端著桂花糕往樓上走,搖頭感嘆這年頭招的伙計都是大爺。到了周凌恆的房門口她本想敲門,可剛一抬手,大概是沒關緊,正好門就「吱呀」一聲開了,她沒有多想端著桂花糕走了進去,一進門首先看見一張屏風,氤氳的熱氣從屏風後飄出來,輕薄的屏風上映著周凌恆的身影,她頓時一楞,呆呆地望著周凌恆進了浴桶。對了,方才她在做糕的時候,周凌恆就去廚房抬了熱水說要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