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宜趿拉著黑布鞋,沒帶藥童,自己背著藥箱就來了,也不知道是酒喝太多還是天生有副酒糟鼻,那鼻子就成了他的標志。
他一來看見病人也不唆,直接吩咐,「把他的衣物扒光。」
伏幼和李氏已經識相的退了出去,扒光衣物的活兒自然輪不到她們。
母女倆人在堂屋,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如何,這期間只見兆方出來要水,一盆子水進,一盆子血水出,又要干淨的巾子,又要舊衣物,這才知道游宜嫌礙事不好月兌,干脆把人家的衣物用剪子絞了,傷口敷了藥纏上布帕後,才想到病人也需要衣物遮蔽。
這時留在外頭收拾善後的伏觀進了堂屋,他一坐下就自己動手倒了杯水,覷著杯沿問︰「里面如何了?」
「已經請了游郎中過來看。」伏幼淡道。
「這種事你也不會攔著你爹一下。」家中吃飯的人已經不少,現下還多了一個要花藥錢的,這些個男人都不知道柴米油鹽有多貴,持家不容易,李氏忍不住抱怨道。
「娘,爹是您夫君,您應該比我更清楚他的性子吧?」伏觀笑嘻嘻的調侃他娘,笑得是一臉狡猾。
「你這兔崽子!」李氏狠拍了他一下。
伏觀呲牙咧嘴,其實一點也不痛,為的是逗他娘心疼。
母子倆嘻嘻哈哈,伏幼卻老是分神往里頭望去。
小半刻後,游宜隨著伏臨門走出來。
伏臨門從荷包里掏了小銀塊,「小方,你就跟著游郎中去抓藥,診金一並付了。」
「給什麼給?下回你閑時請我喝燒刀子就好了。」游宜舌忝舌忝唇,他可看不上那點錢。
「我記得人家流當了一瓶陳年二鍋頭,待會兒讓觀兒給你送去。」
這回游宜沒推辭,笑咪咪的說︰「過兩天我再過來看看。」
「就這樣說定。」
送走游宜,伏臨門模著肚皮道︰「擺飯吧,我都餓了。」
李氏剛剛就把已經冷了的飯菜讓王嫂子放回蒸籠里,一听見丈夫喊餓,便立即讓人把熱飯菜端上來。
「那位公子如何了?」李氏還是一臉不快。
「有兩處刀傷,拖延過久發炎長膿,燒過了頭才昏睡不醒,游郎中處理了傷處,開了方子,我讓小方跟著去抓藥了。」伏臨門見妻子詢問,趕緊一五一十地稟告詳盡。
「也罷,日前囡囡才提說想多請個人幫忙攤子,我看人也不用請了,等屋里那位身體好了,要是還沒有人來接,就讓他幫工付食宿吧。」他們家現在可不是添個人只是添副碗筷的問題,若不想干活,那就沒飯吃!
娘欸,人家都還昏迷不醒,你就都已經盤算好了。
伏幼看著表面死鴨子嘴硬、心里卻接受家里要多個人這事實的娘親,心想也許夫妻就是這樣,誰捅了樓子,另外一個就會收拾,這叫互補,也可以稱之為愛吧。
她的心在方才的驚濤駭浪後已經恢復如常,看著父母互動,還有心情分析大人之間的感清。
就算有張一模一樣的臉又怎樣?她不是以前的她,他也不可能會是她心里想的那個人。
他已經在他們彼此二十一歲時因為車禍死了。
所以,她很早就失去他,上一世,因為他,她一輩子沒能走出來,生活一直渾渾噩噩,好像坐著無期徒刑的牢。
這輩子說什麼她都不想再像瘋子似的過那種每分每秒像在油鍋里煎熬的日子,心里想著念著都是一個已經逝去的人。
現在她是伏幼,一個生在不知名時空的十五歲女孩,她唯一要做的就是盡力活下去、活得好,不想再因為愛一個人讓一輩子空轉。
第五章這人是同鄉?(1)
因為家里的每個人都有固定的活要干,朱佾開雖然是病號,可也只能讓兆方多盯著點,按時喂藥擦洗。李氏說,既然淪落到成為典人,他們也不算虧待他,請郎中、讓人服侍照料,該做的事都做了,他能不能活就得看他自己命夠不夠堅韌,老天爺意思如何了。
這天李氏的腌菜配蔥油餅推出試賣,大受歡迎,于是炸包子攤又多了一味長銷小吃。
李氏受到鼓勵,更是卯起來做醬菜,伏幼想起她在現代時,出身大家的外婆有個拿手醬菜叫磨茄,那磨茄頗為費工,首先要挑選蚌頭均勻的紫圚茄子,手工去皮,沾鹽後放到透氣性佳的泥盆中磨制,把茄子里的水榨干,連續攥個七天,放在發酵室里發酵,每天還要再把茄子攥個兩遍,三天後把茄子取出洗淨再榨,放進麩做的醬里泡上十天左右,取出,用清水洗淨,控干,放在甜面醬里浸泡七天,直到茄子發酵不再冒泡,醬菜成品就算完成。
她手把手教母親做了一遍,叮囑著母親該注意的事項。李氏不愧是有天分的做醬菜高手,一點撥就通,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就問女兒。
「囡囡,這磨茄你是怎麼想出來的?」再多給她八個腦子,她也想不出這麼復雜的吃食。
這麼刁鑽的東西,怕也只有那種富貴至極的人家才想得出來。
「我昏睡那段時日,菩薩告訴我的,菩薩說天無絕人之路,只要囡囡好好活下去,日子就會好的。」古代人信神佛、敬鬼神,對時空穿越這種事情接受度幾乎為零,她想來想去,能說服母親的也只有假借神鬼之說。
丙然,李氏點點頭。「的確是佛祖菩薩保佑,你才能死里逃生,又好端端的活了回來,否則……」否則她就要失去唯一的女兒了,這種椎心苦痛,她無法承受。「改天,娘帶你到菩薩面前去謝謝祂的庇佑。」
「嗯,好,謝謝娘。」伏幼笑得甜蜜又撒嬌。
「傻孩子,說什麼呢。」
「那就謝謝菩薩。」
「這就對了。磨茄量有些多,罐子還缺了幾個,你進屋去拿。」
「欸,知道了。」
「洗干淨晾曬好的壇子和罐子都放在廂房邊角的柴垛上。」李氏又道。
伏幼從小院子轉到邊門,穿過鋪了碎石的黃土小道,不遠的屋檐下就是放柴垛的地方。
也不知是心電感應還是什麼,她毫無預警的偏過頭去,冷不防的對上了一雙從窗口看出來、神秘莫測的黑亮大眼。
伏幼瞬間背後嚇出一層白毛汗。
這男人表情木然,卻給人梟鷹尋兔般盯緊著自己的悚然感覺。
「你醒了?」她結巴道。
他怎麼可能是她上輩子那個別人說他是冰塊,在她面前卻變成溫吞白開水的完美未婚夫?前世,她可是從來沒見過他生氣,那人總是溫和又紳士,別人說什麼他都能听得進去。
不是不是,這兩人就算容貌十分相似,但氣質太不相像了,眼前這男人,年紀看著不大,就帶著一股睥睨天下的氣息,跟自家這種眼楮張開腦子里只想著下一頓吃什麼、明天穿什麼顏色衣裳的人,壓根隔著千山萬水的距離,實在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朱佾開足足睡了兩天兩夜,他體溫居高不下,游宜過來兩趟,每回都用烈酒替他擦拭身子降溫,這對嗜酒如命的游宜來說根本是要他的老命,他心疼的直嚷嚷說,今天要是不退燒,他游宜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眼下瞧這男人清明的模樣,游郎中的名字是可以留下了。
伏幼看看前後左右,這時間爹他們在前頭忙,王嫂子和胖姑出攤不在,小院里只有她和娘,沒辦法,她只能硬著頭皮過去看看他的情況了。
「你別亂動,我這就進去了。」
朱佾開沒有回應,像一塊沉默的木頭。
伏幼進了他住的廂房,道︰「游郎中說你今天是該醒了。」可甫一進門,視覺沖擊便讓她差點沒倒退好幾步,雖然知道他長得好看,也有見面的準備,但是完全沒意料到自己會看到個半|luo|男,還luo得那麼理直氣壯,伏幼的眼楮差點被閃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