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歪著腦袋,很努力地去回想當時的感覺,最後說道︰「我心里先是覺得怎麼可能,後來又覺得慶幸,你總算沒有變成一個又老又丑的大叔。」
方蘊洲張開嘴,這回是真的笑了,「听你這麼說,我也好安慰。」
談話的氣氛變得輕松起來,朝露也稍微放開了,她一邊吃色拉,一邊隨口問他,「在祈加坡這幾年一切都順利嗎?」
方蘊洲沉默了幾秒,「不算太好,不過總算過去了。」
「哦。」她拿起刀切豬排。
「家里的企業有陣子經營上出了危機,但這還不是最糟的……」他似乎猶疑了好一會兒,才決定繼續說下去,「最糟糕的是,我糊里糊涂地結了婚。」
朝露的手停下來,錯愕地抬起頭看他。
方蘊洲喝了一大口酒,「我結婚的時候還不到二十歲,按照新加坡的法律,這場婚事甚至必須父母在場作證才能舉行。年輕、糊涂、沖動,再加上……一些別的原因,造就了一個錯誤。」他望著她,眼底滿是悔恨和痛楚,「你只管輕視我吧。」
朝露此刻只想安慰面前的這個人,她看得見他的痛苦和後悔,無論當時是出于什麼樣荒唐的原因,他顯然也已經得到教訓和付出代價了,她沒有權利輕視他,更沒有立場責怪他。
「蘊洲,快樂一點,你不是總勸我要快樂起來嗎?往前看,也許你的婚姻會有轉機。」她的語氣比平常更加溫柔。
方蘊洲搖頭,「轉機是不會有了,有的只剩下解月兌。這場婚姻只維持了一年半,結婚、離婚都是在大學期間,也真是夠折騰、夠轟動了。」
「難得你還能順利完成學業,而且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說到這一點,我很佩服你。」
他再次搖頭,「學業方面或許是靠我這顆還不算笨的頭腦,但是現在這個位置……呵,不瞞你說,這家公司也有我們家族的股份,安排我進公司歷練一下不算什麼難事。我從不覺得自己特別優秀,當然,我確實不差,只是世界這麼大,比我優秀的人比比皆是,如果不是有些背景,這個位置未必是我的。」
「呵,蘊洲,你就不怕我到處亂說,影響你的威信?」
「瞧,你現在叫我蘊洲而不是Tony,所以,我是在向一個老朋友傾訴些心里話,而不是向一個只有工作方面有交集的下屬做自我爆料,我相信你絕不會亂講話。」
朝露笑了,俏皮的眨了下眼楮。
吃過午飯,朝露看了看表,離上班還有十分鐘,她想起自己有件事要辦,便讓方蘊洲先回辦公室,她則拐去了一家照相館。
從口袋里模出一個小巧的USB,讓店員插進USB接口,指著被命名為「沉香」的照片道︰「就是這張,印一張五寸的。」
當初把這張照片傳入電腦里時,不知出于什麼心態,她就把它拷貝進了自己的USB,隨後才在相機里刪除。原本照片並沒有被命名,只是那回從褚雲衡那里回家,她忽然想起了在他家喝過的沉香茶,她因好奇,還特地上網查了關于沉香的事,有一句她印象很深︰沉香這種木材可以在沼澤中浸染千百年不腐,甚至不管所處環境如何也不改其香。
「不改其香」這幾個字讓她有所觸動,她很自然地便把這張照片改名為「沉香」,只因為照片中的這個男子,實在擔得起這個名字。
朝露把褚雲衡的照片印出來,本是想著禮拜六讓母親去他家時順便把照片送去。競走當天只是一時興起才舉起相機拍他,那一瞬間並沒想太多,後來既然和褚雲衡也算認識了,與其偷拍了人家而一聲不吭,倒不如大大方方把照片給人送去,心里反倒坦然。
誰想到禮拜六那天,賀蕊蘭的身體又出了狀況,說是吃壞了肚子,朝露要帶她去看醫生,賀蕊蘭卻堅持吃點止瀉藥就好,只是請女兒再替她去一次褚雲衡家。
朝露想了想,這次和上次不同,上一回是母親和她都擔心褚雲衡體力難以負荷,需要照顧;這一次,想必他的身體恢復差不多了,即使是偶爾的鐘點工,少去一次也沒什麼大礙,因此她想事先給他打個電話,問問他本人的意思。
朝露並不討厭去褚雲衡家,只是一連上了五天的班,上一周又是參加活動,又是去做鐘點工的,等于連著忙了七天,她也著實覺得有些疲累,如果打電話時褚雲衡能主動開口讓她不必過去,她便樂得在家歇著。
她的心里雖然這麼想,但電話里自然不能明說,「褚雲衡嗎?我是董朝露,對……就是上禮拜去你家的董朝露。是這樣的,我媽媽今天身體又有些不舒服,能再讓我替她一回嗎?」
「我沒有問題,」電話里的聲音很有磁性很好听,「但是你會不會太累了?從上禮拜開始你就沒怎麼好好休息過。」
朝露像是被他的聲音蠱惑了一般,完全忘了與他通話的初衷,竟想也不想便道︰「啊,我也沒問題,我不覺得很累。」
電話那頭傳來褚雲衡輕微的笑聲,「呵,那好吧,你來。」
朝露掛了電話,她並沒有因為沒听到預想的回答而失望,倒是有些說不明白的緊張和興奮,連心髒怦怦跳動的頻率都比平常至少快了一倍。
與此同時,她更加確認了一件事,當褚雲衡的學生有一點是很幸福的——在課堂上,他們能听到一個富有魅力、絕不至讓人昏昏欲睡的聲音。那可不是無關緊要的事,尤其是想到他曾向她提及的那些課程名稱,那對很多學生來說不是枯燥的催眠課又是什麼?
可是,有個風度翩翩、聲音性感的老師應該很有提神醒腦的功效吧?
臨出門前,朝露看了眼她給褚雲衡拍攝的照片,回想起當天他們說過的話,微笑著把照片放進了紙袋,塞進了自己的包包。
這一次,褚雲衡是拄著手杖給她開門的,朝露心中頓時一寬,看來,他的身體已經恢復了。
她給他做了午飯,吃完後,他堅持要在她洗碗時幫忙。
「至少我可以負責把碗擦干,放進櫥櫃。」
雖然褚雲衡一直給她積極陽光的正面形象,她卻也多多少少會顧慮到殘障人士的心態。
他既然說了要幫忙,若是執意拒絕,怕會傷害到他的自尊心,于是她接受了他的好意。
「你一個人的時候也自己洗碗嗎?」她一邊給碗盤淋上洗潔精,一邊隨口問道。
「當然。」
「哦。」朝露發現這個問題其實不大好,稍不留神便會說錯話,當她意識到這一點時,她就不願意再繼續下去了。
沒想到,褚雲衡卻很敏感,「你是不是想問,我一只手是怎麼洗的?」
「嗯。」朝露很窘。
褚雲衡淡淡地說︰「沒什麼特別的,就是打開水龍頭,倒上洗潔精,一個一個慢慢洗啊。」
他的口氣有點像在說很經典的「怎麼把大象放進冰箱」笑話,第一步,打開冰箱門;第二步,把大象放進去;第三步,把冰箱門關上。說這個笑話的時候,還得像這樣語氣平平淡淡的,乍一听像是個極認真的回答。
而這個回答,恰到好處地破解了朝露的尷尬,因為這讓她知道,他對她的發問並不介意。
她干脆鼓起勇氣問道︰「其實,我是在想,你的右手需要拄拐杖,那樣的話,不是連右手也不得空閑嗎?」
「我可以月兌離手杖站立,」褚雲衡說話間把手杖靠著流理台放下,「我的復健畢竟不是做假的,人體是很奇妙的,我的身體重心已經被調節到我的右邊,因此我可以只靠半邊身體便站得很穩。事實上,即使沒有手杖我也能走上幾步,只是走不遠,更走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