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過後,公司在郊區的新賣場開幕,朝露隨方蘊洲前去剪彩和巡視,活動結束後回公司的路上,他忽然讓車停在路邊的一家小鋪前,親自下車買了兩袋糖炒栗子。
上車後,許是因為司機在場,他未露痕跡的把其中一袋給了司機,另一袋則給了朝露。
司機不明內情,只當是一點小小的犒賞,朝露卻知道這栗子另有典故。
方蘊洲掏出手帕,用隨意不過的口吻說︰「朝露,分幾顆栗子給我,我一會兒再吃。」
見狀,她的心不是沒有感觸,只是不動聲色,默默地將裝著栗子的紙袋略向下傾倒,等到手帕已經盛不下多余的栗子,方蘊洲的手卻依然那樣捧著,似乎在等待什麼。
朝露抿了抿唇,放下手中的紙袋,默默地牽起手帕的四個角,用力打了對結。
第2章(1)
春節一過,曼森與多家企業、學校一同協辦了一場名為「听風競走」的公益活動,目的是為了籌集善款,捐贈助听器給偏遠地區的听障兒童。
募捐並不新奇,這場活動的特別之處在于並不只是簡單地捐款了事,而是事先劃定一條長達五十公里的路線,以公司或學校為單位報名組隊競走,除了早已定好的捐款額,到時看有多少人到達終點,會再額外捐贈相應數目。
另外,每一個參與者可通過郵件、微博等方式與周圍的人打賭,如果參加競走的隊員挑戰成功,參與賭約的人則要按照事先約定好的金額捐款,如此一來,便讓整個活動增強了趣味性和參與感,也讓這場鮑益活動有別于其他一些大打悲情牌的活動。
作為有相當知名度的跨國企業,曼森每年都會參與一些由政府或NGO組織的大型公益活動,一來體現企業的社會責任,二來也會對公司的聲譽有所提升,再者,這類活動往往需要動員全公司的人,對企業內部的凝聚力也相當有成效。曼森內部早早就開始宣傳此次活動,截至三月底,朝露已經收到了超過六十個人的報名郵件,她雖沒有報名參加,但作為後勤補給人員之一,屆時也會到場。
四月的第二個禮拜六,春天的味道已經很濃,陽光不算太大,潔白雲朵散落在空中,這樣的天氣,就算不做公益,進行一些戶外活動也是極其適宜的。
方蘊洲作為營運總監也抵達了現場,他先是在出發前作為企業代表做了簡短的演講,之後又對曼森的員工說了一些鼓舞士氣的話,等到競走正式開始,便和朝露及其他後勤補給人員坐上了面包車,開始往中途各個補給點輸送人員和飲料、食品,這五十公里的距離共設置了五個補給點,每個補給點會下去兩、三個人。
方蘊洲和朝露則會在二十五公里處下車—走到這里的人一般都已經疲憊至極,急需鼓勵,正是因為如此,方蘊洲才說要在這里等候,等所有還在繼續向前的員工通過半程的補給點後,他們再繼續驅車到終點,迎接走完全程的勝利者。
兩人在二十五公里處下車後,布置了一下現場,把簡易折迭桌椅、飲料和食物一一擺好。
「我回國後幾乎哪里也沒去,陪我在這附近轉轉吧,也算郊游一次,嗯?」方蘊洲說。
朝露想了想,這也不是過分的要求,何況距離參加者到這里也需要很長時間,她和方蘊洲相對干坐著也是無趣,于是她說︰「好。」
方蘊洲的臉上露出了高興表情,一時忘形地拉住她,「走吧。」
朝露沒直接甩開他,只淡淡地說︰「方總監,去那邊看看吧。」
方蘊洲這才訕訕地放開手,跟著她往前面那片油菜花田走去。
兩人默默無語地沿著田陌行了一段路,方蘊洲終于忍不住開口。
「朝露,今天我們不談公事,說些別的話可以嗎?」
朝露一怔,眼底閃過一絲猶豫,隨後笑了起來,停下腳步,「可以是可以,只是……要說什麼呢?」
方蘊洲直勾勾地看著她,似乎是要挖出她心底隱藏的情感,朝露迎視著他,毫不躲閃。
最後,他放棄了。「妳看起來想得比我明白。」
「不然呢?」朝露的語氣並沒有嘲諷,而是通透了然,「蘊洲,不管你信不信,我沒怪過你,更談不上耿耿于懷。十七、八歲的我們能做什麼?我們甚至連經濟都無法獨立,不管我們談戀愛的事有沒有被爆出來,你全家都是要移民的,你一個小孩子能反抗嗎?即使當時我們不分手,最後又能有什麼結果?」她的話語隱隱有著安撫,「所以,你不必自責,因為你所以為的埋怨根本是不存在的。」
方蘊洲情不自禁地將雙手搭上了她的肩頭,這一次,朝露沒有抗拒,只是定定地看著他。
「告訴我,妳真的沒有因為和我分開遭遇到很多傷害嗎?妳真的很堅強很勇敢,是嗎?」
朝露的目光移向那一大片黃得耀眼的菜花田,在微風中,它們順勢搖擺,卻不會倒下。她點點頭,「我已經忘了當時是怎麼想的,但是我現在不是還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嗎?」
她忘了嗎?當時那種心情或許淡去了,可是一些畫面卻還是閉上眼就會浮現出來—
「董朝露,妳知道明年就要高考了吧?妳不要仗著自己成績還不錯就掉以輕心,而且也不要影響其他同學。」
「老師,我的成績下降了嗎?我影響誰的成績了嗎?」她仰著脖子說。
很多年後,她還會夢到那時她抬起頭,看著天花板上的吊扇一圈又一圈飛速旋轉,像一個具有魔幻色彩的轉盤,發出「嗡嗡」的聲響,而班導師的臉孔卻已模糊不清。
「董朝露,老師說的話也許不中听,但是很快妳就會知道,家境不好的孩子要出人頭地就要比一般人更努力。還有,女孩子家要自重自愛,別妄想走快捷方式。」
「老師,你真的相信光努力就可以嗎?還有,老師你說的快捷方式在哪里?我很想走走看。」朝露笑得很冷。
「董朝露同學,青春期的男女之間有一些特殊的情感是正常的,只是校園戀情,尤其是中學時代的戀情有結果的很少,所以……」
「校長,那是為什麼呢?」
「理由有很多……」
「比如說,男女雙方的家庭差距懸殊,對嗎?」
那個時候,方家作為校友,捐贈的新教學大樓模型正擺放在校長辦公室里。
她嘴上抵抗著那些大人,心里卻早就做好了分手的準備,她的人生充滿了失望,早就習以為常。
但她始終沒和方蘊洲正式提出分手,直到有一天,方蘊洲跟她說,他們全家決定移民新加坡。
「移民」之類的詞離她的生活太遠,這是她沒有想到過的事。原來,她和他最後會是這樣的收場。
他說,會給她寫信。
後來,她果真收到了他的信。
那天是她上大學後第一次返家,從信箱里拿到那封航空信,一個人在信箱前的台階坐了很久,當她站起身時,手里只剩下一地慘白的碎片。
「蘊洲,」朝露輕輕拿開他按住自己肩膀的手,和他重逢後,她第一次直接叫他的名字,「其實我們說開了也好,公事上,我們能合作得更順暢;私底下,我們也依然是好朋友,再不濟也是老同學。我也不希望你心里有什麼疙瘩,那對我對你都沒有好處。」
方蘊洲沉吟了一下,「……妳說得對,我會往前看。」
隨著時間的推移,陸陸續續有人抵達了這里,二十五公里的步行讓出發前神采奕奕的眾人均露出了疲態,空氣里夾雜著汗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