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原本握著茶杯在發呆,被周若枝這麼一看,反而回了神,她把茶杯往唇邊一送,喝了一小口。
蕭蒙蒙掛了電話說︰「大家再等等吧,他人已經在樓下,馬上就上來了。」接著,又眉飛色舞地道︰「沒想到對吧?當年他全家移民新加坡,還以為不回來了呢,誰知道那麼巧,上個星期我遇到他,他現在就住在我們小區里,說這次回來是公司派他常駐,我就把同學會的事跟他說,他一口就答應要來了。」
呵,朝露苦笑。這個方蘊洲,無論離去還是回來,都那麼讓人意外啊。
包廂的門再次開啟,來的正是方蘊洲。
朝露望過去,表情沒有一絲改變。真正見到他,她心里反而比乍一听到他的消息時要來得平靜。
「哇,蘊洲,你小子就散發著天之驕子、成功人士的氣勢啊!」一個男生走過來,熱絡地勾住他的肩膀。
這倒是實話,幾年不見,他不只帥氣依舊,更因歲月歷練增添了幾分成熟男性的韻味,肩膀寬了、個子也更高了,眉宇間多了些滄桑,但並不見老,只是多了些心事停留的痕跡,這也不奇怪,畢竟,他已經過了無憂無慮的年紀。
朝露低頭喝了口茶,心中有著莫名的釋然。她曾在網絡上看過別人描繪多年後再遇初戀情人,發現當年青春逼人、英俊帥氣的男友變成胡子拉碴挺著大肚腩的大叔,相比之下,今天這場見面還不算太糟糕。
方蘊洲先是一番告罪,說明遲到的原由,然後很豪氣地一桌各罰三大杯,才準備入座,剛好兩桌都剩下一個空位,沒等他選定位子坐下,蕭蒙蒙開口了。
「方蘊洲,來我們這桌坐呀。怎麼說你也是遇到我才能參加這次聚會的嘛。」
方蘊洲笑著說︰「既然這麼說,我當然應該坐這里了。」說著便拉過空椅坐下了。
朝露的手機突然響起,此時大家都在聊天,沒有人注意到那點動靜,只有方蘊洲朝她看了過來。
朝露有意無意地避開了他的視線,側過身從放在椅背後的包包里拿出手機,屏幕顯示有條簡訊,她點開,是周若枝傳來的—方蘊洲來了,妳還好吧?
朝露想了想,回復道︰好。
她知道周若枝是擔心她,只是她很確信自己並沒有那麼脆弱,又或者說,時間已經把昔日那些遺憾給稀釋了,即使那些失落曾經是侵蝕她青春的毒藥,現如今也失效了。
也許她天生就不是個熱情、多情、深情的人,她的冷淡是與生俱來的,就算潛伏在她體內的溫情之火曾經踫巧被方蘊洲點燃過,但也在很久之前熄滅了,就連灰燼都不剩,因為那些灰燼只需要一陣風,就會被吹得干干淨淨。
吃完飯,一群人又去唱歌,KTV就在這棟百貨公司的頂樓。
朝露對此提不起什麼興趣,無奈周若枝興致頗高。對于唱歌這件事,她知道周若枝是真心喜歡。因為大家都要去,她若一個人先走的話有些尷尬,加上周若枝也勸她留下,還說等散場的時候再送她回家,她也就不掃興,跟著去了。
一群人涌進KTV包廂,很快各自尋了樂子,有熱衷唱歌的,有喜歡劃拳的,也有在一旁三三兩兩聊天的,一點都不無聊。
周若枝搖身一變成了麥霸,朝露也不打擾她的興致,一個人在旁邊拿著手機玩游戲,只是這包箱里燈光半明半暗的,她靠在軟軟的沙發上,對著手機屏幕看久了,眼皮不由得開始打架。
她這人有個優點,要是真困了的話任憑周遭再怎麼嘈雜,她也照樣睡得著,周五晚上又是她最容易入睡的時候,今天也一樣,一開始她還听得見伴奏和男男女女的歌聲、各種喝彩聲,甚至一旁竊竊私語的聲音,後來就什麼都听不見了,只隱約覺得遍體生涼,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
下一刻,她感覺到有什麼輕輕軟軟的東西蓋到身上,她扯了扯那東西,把它裹得更緊,遮住了整個脖頸。
不知過了多久,朝露察覺有人在搖晃她,「朝露,朝露!」
她迷蒙的張開眼,眼中還有蒙之色,「若枝啊,要走了嗎?」她抬手想揉眼楮,一件男士風衣外套卻順著肩膀滑落下來,衣襬拖到地毯上。
她慌忙搶救外套,以免它完全掉在地上,剛剛睡得太沉,她的思緒還是空白的,沒來得及細想這衣服是誰為她披上的,直到方蘊洲伸出一臂要接過她手上的衣物時,她才恍然大悟。
「謝謝。」她把外套搭到他的臂上。
「妳還真是能睡,這一點完全沒變。」方蘊洲輕聲說道。
朝露淡淡地說︰「這種事,變不變沒什麼要緊的。」
方蘊洲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眼底翻動著復雜的情緒,他伸手想要踫觸她,卻被她避開了。
「朝露,說好再十分鐘就要散了,妳還不去唱一首?我剛剛本來想讓妳點歌,哪知道回頭一看,得,妳已經睡死了。」周若枝朝她使了個眼色,插話道。
朝露對她的解圍心領神會,從方蘊洲身旁走向點歌機,輸入幾個數字。
音樂響起,是齊豫的《答案》。那麼老的歌現在已經很少有人點,朝露也是一時想起這一首,順手就點了。這首歌的歌詞十分簡單,翻來覆去只有幾句,不用看字幕也能唱,于是她握著麥克風,閉上眼楮唱了起來—
「天上的星星,為何像人群一般的擁擠呢?地上的人們,為何又像星星一樣的疏遠……」
她的歌聲清亮中帶著醇厚的韻味,配合這呢喃式的歌詞,竟然十分契合,周圍一下子就安靜下來了。
很快的,一曲結束,朝露放下麥克風,一回身,卻見方蘊洲不知何時走到了她的身後。她避開他的眼神,徑自去拿放在牆角小幾上的包包,準備一會兒結束後隨時可以走。
「哎喲,董朝露唱歌真不錯,以前都不知道呢。不過咱這熱熱鬧鬧的同學會,唱什麼疏遠不疏遠的詞,怪傷感的!」說話的男生邊說邊走到點歌機前,「咱們點首合適的,唱完散場,下次再聚,怎麼樣?」
朝露拿好自己的包包,扣好外套,坐回沙發上,「新歌我不大會唱,就隨便點了一首。你點一個大家喜歡的吧。」
這時方蘊洲突然開口,「我很久不听流行樂了,相比之下,老歌更耐听。」
「老歌是吧?行,絕對夠老!」那男生輸入歌曲編號。
前奏響起,果然是很老的歌—周華健的《朋友》。
眾人大合唱,有人吼得聲嘶力竭,有人唱得漫不經心,也有人陶醉其中唱到哽咽,唱完後AA制買了單,坐電梯下樓。
快到一樓的時候,方蘊洲對站在一旁,彷佛為朝露護駕般的周若枝小聲說了句,「朝露就拜托妳送回家了。」
「蘊洲,你剛剛是怎麼來的?」問話的是蕭蒙蒙。
「搭出租車。」方蘊洲道,「回來沒幾天,還沒買車。」
「我送你吧,別跟我客套,我們算是鄰居,完全順路。」這話不假,要不然蕭蒙蒙和方蘊洲也不會踫上面。
方蘊洲也不推辭,大方接受她的好意,惹得一旁幾個善于起哄的同學又做鬼臉又發出怪聲,蕭蒙蒙和方蘊洲只當沒看見、沒听見。
苞其他人道別後,朝露和周若枝上了車,等車子上了馬路,周若枝才說道︰「我是真不知道他會來。」
「連我這種和同學會理當絕緣的人都來了,他會來也沒什麼好奇怪的。這世界上的事本就難說,我也沒覺得太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