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手指,輕輕地撫模我干燥較裂的唇,我這才發覺她枯瘦如柴,不施脂粉的容顏看來竟比我還僬悴幾分。
「宗岳,你不想活了嗎?」
是,不想活了。
「別這樣,你那麼驕傲帥氣,你可以活得很瀟灑的。」
我驕傲帥氣?
我怔怔地看著她坐下來,用棉花棒沾水,細心地滋潤我的唇,看她不嫌累不嫌髒,一寸寸地替我按揉僵硬的身軀,看她靜靜地端詳著我沉睡的面龐,靜靜地,流下一滴眼淚。
那是我昏迷以來,看到的唯一真心的眼淚。
我的心仿佛被燙了一下,再度疼痛起來,那樣輕微的卻分明的疼痛,足以證明找還活著。
我,活著。
每隔兩天,她都會來醫院看我,默默地替我洗浴擦身、梳頭按摩,做著那些連專業看護都未必有耐心做的瑣事。
「你要醒過來,宗岳,加油。」她溫柔地鼓勵我。
我不知她為何要對我如此溫柔,怎麼能夠?這個女人,我從來不曾對她說一句溫情的言語,不曾給過她好臉色。
對她,我只有輕蔑、冷漠、侮辱。
苞她那三年的婚姻,我視之為人生的污點,被迫迎娶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我覺得委屈。
可她,在其他人都放棄我、都暗暗希望我能徹底地死去時,來到了我身邊,一點一點地修補了我破碎的心。
鐘心括,小名「圓圓」。
她長得一點也不圓,她瘦得令人心慌,這些年來她過的都是什麼樣的日子?為何會清瘦至此?
這一刻,我開始恨自己,怎麼就沒想過去探听關于她的消息,問問她過得怎麼樣?
圓圓、圓圓……
「跟我交易吧!」
今日是我陷入昏迷第四十九天,負責引渡我的死神找到我,提出了一個條件。他說,在生死簿上,我原本應該這樣繼續昏迷下去,直到再過九十天後,正式停止呼吸。
而他願意在這九十天的時間,給我清醒的意識,讓我能夠自由行動,只要我答應將自己一半的財產捐給一家他指定的育幼院。
我同意了。
用我一半的財產換來九十天的自由,即使在那之後我依然會死,但至少這九十天內,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我可以照顧圓圓,好好地喂養她,讓她能夠胖起來,胖得圓乎乎的惹人憐愛。然後,我要替她找一個好男人,一個比我優秀比我體貼比我更懂得珍惜呵護她的男人,那男人會代替我給她幸福。
我有了九十天,最後的生命。
因著圓圓給我的那一滴真心的眼淚,這九十天,我決定,為她而活。
第1章(1)
陸宗岳醒來時,感覺全身疲憊。
他知道自己會看到誰,果然也看見了,他的前妻鐘心恬正站在床邊,俯身以雙手使勁按揉著他僵硬的兩條腿,將他的膝蓋彎起又放下,確保他即使久病在床也不會因缺乏運動而導致肌肉萎縮。
她做得十分認真,鬢邊汗水微濕,眼陣微斂,那一根根濃密細致的睫毛如羽,彎彎地勾著他心弦。
圓圓啊!
她怎能這麼瘦?
他的目光由她蒼白清秀的容顏看到她縴細的肩頭,那單薄的身板以及仿佛不盈一握的腰肢,一件素色連身裙穿在她身上松垮垮的,幾乎像個布袋。
怎麼就成這副模樣了?
這些年來,她是過著什麼樣的生活讓自己憔悴到這地步的?他記得她初嫁給他時,是那麼珠圓玉潤、肌膚豐澤,他還曾經諷刺地嫌棄她胖。
為何現在會……
一滴一滴的汗水落在陸宗岳腿上,他說不上那是什麼樣的滋味,忽冷忽熱,麻麻地刺痛著。
是的,他感覺到痛,那遭汗水浸潤的腿膚痛著,而一顆無所適從的心更痛。
他很想抬起手模模眼前這個令他心痛的女人,卻是頹然無力。
「圓圓。」
就連喊她的嗓子也低微而沙啞,如深沉的夜里悄悄嗚咽的風聲。
她听見了,震了震,許久,才緩緩地將一雙霧蒙蒙的眼陣轉向他,起初是茫然地黯淡著,然後逐漸發亮,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歡喜,像是害怕自己太放縱會樂極生悲。
她竟是如此希冀又不安地盼著他醒來!
胸口越發麻癢了,緊緊地揪著,呼吸艱難。
他怔忡地看著她,而她顫顫地朝他伸出細瘦的手,撫上他微涼的臉龐。
「宗岳,你真的醒了?」
「嗯。」他低低地應,感覺到她掌心的柔軟,軟得像一根羽毛,輕輕地搔著他。
「你真的醒了!」有好片刻,她只是傻傻地發愣,神情夾雜著喜悅驚訝,慢慢地轉成旁徨迷惘,最後是慌張失措。
她猛然後退一步,他看著她離開自己身邊,縱然只是一步的距離,他卻覺得宛如一帶銀河,遙遠得不可接近。
他的心又痛了起來。「圓圓,你……怎麼會來看我?」
為什麼?
他止不住滿心疑惑,為何在他那樣殘酷無情地對待她後,她還能在听說他病危時,不計前嫌地來醫院送他最後一程,甚至不惜辛苦地如此照顧他?
她像只受驚的小兔,陡然震了下,菱唇褪去最後一絲血色。「我知道自己答應過不再出現在你面前的,我只是……」
她誤會他的意思了,他不是怪她,他是難以置信啊!在所有人都拋下他的時候,她竟然還記得他。
「圓圓,不是……」他急著打斷她,著急地想解釋。
她沒听出他語氣里的焦灼,只是倉皇地去按牆上的喚人鈴。「我……我叫他們過來……」
不一會兒,醫護人員趕來了,見他清醒過來,霎時士氣大振,連忙將他的主治醫生請來,仔細檢測他的身體狀況。
而在這過程中,她只是安靜地站在角落,仿佛當自己是一尊多余的雕像似的,一動也不動,也不說話。
檢查過後,他一切正常,可醫生仍不肯開示出院的許可,讓他繼續留院觀察。如同潮起潮落,醫護人員來了又走,前一刻還鬧烘烘的病房,霎時寂然無聲,陸宗岳揚起頭,望向遠遠站著的縴瘦女子。
只一眼,他的心便陡然沉下,他的前妻已不復之前的激動慌亂,此刻的她已平靜下來,容顏如雪冰封,淡定無痕。
她凝望著他,眼潭幽深,他看不出她在想些什麼,只是直覺地有種不祥預感。許久,她微微一笑,就連那笑也是淡淡的,帶著某種決然。
她要走了……
「圓圓!」尖銳的呼喊劃破了空氣。
她震住,回首看他急切的神情,秀眉微蹙。「別這樣叫我。」
她喃喃低語,他听不出她語氣里是否噙著一絲厭惡——若是她真的厭惡,也是他活該,誰教從前他喊她時總是一副惡狠狠的口吻,連名帶姓地像恨不得殺了
她,何曾這般溫柔親密地喚她小名?
只有她的家人和好友才會這樣喚她,而他什麼都不是。
他努力壓下心頭升起的那股黯然,努力裝作雲淡風輕。
「圓圓,你現在住在哪里?我怎麼聯絡你?」
她沒回答,微微斂下眸,掩住眼神的波動。
「我已經請醫院通知丁小姐了,她很快就來。」
丁茉莉!
陸宗岳胸口一擰,臉色刷白——現在的他,並不想見那個女人。
鐘心恬卻誤解了他復雜不定的眼神,無聲地嘆息,轉過頭,唇角似嘲非嘲地牽了牽。「你別急著回公司工作,把身體養好才重要。」
臨走以前,她給了他這樣的忠告。
陸宗岳暗暗掐握了下拳頭,她是了解他的,知道他向來野心勃勃,若是從前,他的確會急著回公司上班,急著重新掌控自己的事業領域。
但現在的他,不一樣了……
「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