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乎嗎?」她反問,「真的在乎嗎?」
或許因為她語氣中有一絲打抱不平的微諷,又讓端泊鳶迷惑起來。假如,她真是凶手,斷不會在乎他的態度。
「我早該知道,你不是她,」端泊鳶沉聲道,「她斷不會對我這般絕情,斷不會來欺騙我,更不會……愛上二哥。」
他說得對,另一個楚音若對他死心塌地,甚至不惜性命,但可惜令他失去另一個楚音若的是他自己。她想著,依然不發一語。
「你到底是不是她?」仿佛還是不死心,他最後重復問了一遍。
倏忽間,楚音若發現端泊鳶其實也是挺可憐的,他永遠也不會知道真相了,她永遠也不打算告訴他。就讓他這樣永遠猜測下去吧,帶著疑問每天煩憂困擾,大概,就是對他此生最大的懲罰。
楚音若扭過頭去,對他的問題充耳不聞。今夜來此,他注定是要失望了,反正他也不敢逗留太久,也不敢真對她怎麼樣,所以,她不需要給他回應……
事情一直沒有查清楚,其實,永遠也不可能查得清,只看蕭皇如何裁度罷了。
大概七日之後,蕭皇終于召見了楚音若。對于這一日,楚音若早有心理準備,所有的一問一答,她都設想過千百次,所以,她的臉上沒有絲毫惶恐。
她長跪在御前,過了很久,蕭皇卻沒有說話,仿佛也拿不定主意,該對她說些什麼。生平第一次,雷厲風行的蕭皇如此猶豫,大概此事在蕭皇眼中也是非同小可,前所未見的。
「水沁庵的後院里挖出了一具女尸,」蕭皇揚聲道,「仵作已經驗過,死者應是上吊自盡而亡。」
「父皇既然已經驗明,可否還兒臣一個清白了?」楚音若答道。
「可那具女尸體為何會埋在水沁庵的後院之中,死者又是何人,靜宜師太始終緘默不語,」蕭皇道,「佛門清淨之地,發生此等大事,終究不能就此作罷。」
「庵中修行者眾多,每日香客無數,更有客居庵中的官宦女眷,」楚音若道,「靜宜師太身為住持,一時管理不得宜,也是情有可原。」
「據仵作所說,女尸在那後院大概已埋有大半年之久,」蕭皇道,「朕記得,大半年前,正是兒媳你去水沁庵清修的日子。」
「所以此事就一定與兒臣有關嗎?」楚音若道。
「那個鐲子,已經找你母親看過了,」蕭皇道,「雖然她說不太確定,但……」
「但父皇以為家母在包庇兒臣?」楚音若道,「那鐲子是比南王爺所贈,父皇想必也問過王爺了,王爺是如何回答的呢?」
蕭皇不語。
「比南王爺一定說,那就是他從前贈給兒臣的那只吧?」楚音若繼續道,「兒臣曾與比南王爺在御前打賭,僥幸贏了一局。父皇以為比南王爺此話十分可信嗎?」
「那你倒是誤會泊鳶了,他也沒有說十分確定,只說有九分像。」蕭皇道。
哦,她倒忘了,端泊鳶是何等人物,做事一向狡猾得很,大概生怕蕭皇看出他的用心,所以故意說些和緩的話吧。
「事已至此,想必父皇心中早有裁度,」楚音若反問道︰「不知父皇聖斷如何?真的相信那憶空小尼所說的荒唐之語?」
「就因為太過荒唐,朕覺得她一個小尼姑,不敢在御前造次,」蕭皇道,「所以反倒有幾分可信。」
「好,就算她說的是真的,父皇真的相信,這世上有兩個如此相似之人?怎麼一個就湊巧來到了水沁庵,正巧踫上另一個上吊自縊,僥幸取而代之?」
「這也正是朕想不通的地方,」蕭皇緊盯著她,「若說是湊巧,也太過湊巧了。就算人為的預謀,也不太可能精密謀劃到這種地步。」
「況且,那庵中的女尸為何要自縊?假如她真是從前的陵信王妃,不過是暫時到庵內清修而已,當時她與王爺剛剛大婚,感情尚淺,不至于因此就傷心自縊吧?」楚音若道,「若是她還掛念著舊情,也該去找舊日情郎解困才是,自縊就更說不通了。」
這其中的千回百轉,這世間,除了她自己,大概是無人能知曉了。所以,她才可以在此振振有詞,無所畏懼。
「你說的不錯,」蕭皇微微頷首,「所以,朕至今也沒有裁斷。不過,事情總有萬一,萬一此事是真的呢?」
「所以,父皇是寧可錯殺一千,也不肯放過一人嗎?」楚音若從容道。
「朕是一國之君,有時候,真相是什麼並不重要,」蕭皇終于道出了他真正想說的話,「朕更看重的,是一國之安穩。」
「那麼,父皇覺得,兒臣的存在,是對國有利還是有害?」楚音若問道。
「若你是冒名頂替之人,來路不明,那自是存有隱患。」蕭皇答道,「不過,自你從水沁庵清修回來之後,處事是比從前沉穩大氣了許多,與泊容感情和美,對他助益也良多,這一切,朕也看在眼里。」
「兒臣年少之時,的確任性頑皮,」楚音若語氣沉穩,「當初嫁給王爺,說實話也不太情願,所幸經過這段日子,兒臣已經篤定了心意,誓與王爺俱榮俱損,此心可鑒,磊落如明月。」
她臉上的神情那般毅然,語氣那般堅定,有一種不容置疑的果敢。她說話的一剎那間,蕭皇仿佛也被她震懾住了。
「所以父皇對兒臣還有什麼疑慮呢?」楚音若道。
蕭皇思忖著,仿佛是很想給她一個最後的答案,然而,依舊舉棋不定。
「並非朕有什麼疑慮,」蕭皇終于道,「只是……朕不知道,泊容他是怎麼想的。」
泊容?楚音若心頭一怔。
「泊容這幾日沒有進宮,事情他已經知道了,但他什麼也沒有說,既沒有出面維護你,也沒有催促追查此案,他這般安靜,真叫朕不知該如何決斷。」
楚音若胸中像是驟然壓了一塊大石,不由得有些氣悶。
她一直奢望,他是愛她的,不論發生什麼事,唯有愛她的心不動搖,他們兩人才能長相廝守。可如今,只怕他是有了猶豫,而只要稍一猶豫,所有的海誓山盟,都會灰飛煙滅……
楚音若楞怔之中,忽然听到太監來報——「啟稟皇上——貴妃娘娘與永明郡主在殿外求見。」
母親?怎麼這個時候,母親與雅貴妃一同來了?
「傳她們二人進來。」蕭皇道。
太監應聲去了,沒一會兒,便見雅貴妃攜著永明郡主碎步進殿。
「參見皇上——」雅貴妃道,「臣妾听聞今日皇上單獨召見陵信王妃,想必是要決斷水沁庵一案,永明郡主入宮來見臣妾,說是想到了一個能驗明陵信王妃正身的證據。」
證據?楚音若不由看向永明郡主。說起來,那是她的母親,也不是她的母親。她不知道,此刻的永明郡主心中如何打算的,是欲救她于危難,還是要究明真相。
「堂妹,到底是什麼證據?」蕭皇對永明郡主道。
「臣婦真是年紀大了,記性也不太好了,」永明郡主道,「昨日才憶起,音若小時候,胸前有一塊小指般大的胎記……只是這胎記生在私密處,唯有伺候音若洗浴的貼身婆子丫鬟才見過,就連臣婦也是多年未見。一個人,再怎麼變化,胎記也是不會變的。臣婦懇請皇上找宮中嬤嬤替陵信王妃驗一驗,一驗便知。」
「皇上,這是唯一的辦法。」雅貴妃道。
蕭皇蹙眉,卻不知在思忖著什麼,半晌無言。
「皇上,」雅貴妃催促道,「還請皇上聖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