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必說話,楚音若也知道,那是在暗中向她問安。
「師太免禮,」蕭皇道,「听聞陵信王妃在水沁庵時,得師太照拂,朕也一直想見見師太。」
「貧尼惶恐,」靜宜師太道,「王妃到庵中清修,貧尼身為住持,本就該安置得宜才對,分內之事。」
「師太此次還帶了一名弟子入宮?」雅貴妃看了看靜宜師太的身側,微笑道,「既然如此,便多在宮中留些日子,替本宮將平安經仔仔細細誦念完整,亦為我朝國運祈福。」
「這是貧尼的徒弟,名喚憶空,」靜宜師太道︰「憶空,快上前參見皇上與娘娘。」
楚音若打量了一下那瑟縮在靜宜身後的小尼姑,確是在水沁庵時常打照面的,靜宜師太常派她為各禪房送東西。
只見,那憶空怯怯上前,忽然撲通一下,跪倒在蕭皇與雅貴妃面前。
「這孩子,莫非嚇著了?」雅貴妃笑道。
「孩子年紀太輕,初次入宮,難免膽子小,」蕭皇覺得有趣,吩咐宮人,「快將她攙起來。」
「貧尼……」憶空卻仍舊撲在地上不肯起身,「貧尼有要事想呈稟皇上與娘娘,還請皇上與娘娘恕罪。」
「哦?你有何要事?」蕭皇更覺有意思,「說來听听。」
「貧尼……其實是來宮中自首的。」憶空道。
「自首?」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就連靜宜師太也不明所以。
「憶空,你說什麼呢?」靜宜師太不由道,「聖上面前,不得胡言。」
「皇上,貧尼確是來自首的,」憶空道,「若是貧尼不道出真相,佛祖難容!」
「到底什麼事?」蕭皇道,「你只管說吧。」
「貧尼本是貪心之人,」憶空靜默片刻,方道,「平素住持師太命貧尼往各禪房送東西,貧尼便順手牽羊幾件,賣到庵外換些錢。」
「你這孩子,原來說的是這個啊,」雅貴妃忍不住笑道,「小孩子家家,貪心難免,方才看你那模樣,倒像是犯了什麼殺人的死罪一般。」
「的確是殺人的死罪!」憶空卻答道,「不過,殺人的,卻非貧尼,而是住持師太和眼前這位陵信王妃!」
「什麼?」蕭皇一怔。
「什麼?!」雅貴妃亦是一楞。
楚音若與靜宜師太心中亦是一驚。
「你把話說清楚!」蕭皇肅然道,「誰殺人了?殺的什麼人?」
「半年前,一天晚上,貧尼吃得多了,想到庵中後院走走,消消食……」憶空哆嗦地道,「不料,卻看到住持與陵信王妃,古古怪怪,不知在後院掩埋著什麼。等她們走後,貧尼扒開泥土一看,嚇了一跳。」
「埋了什麼?」雅貴妃凝眉。
「是……是另一個陵信王妃。」憶空咬唇答道。
「什麼?!」蕭皇與雅貴妃滿臉駭然,「你再說一遍,是什麼?」
「是另一個陵信王妃,」憶空重復道,「她長著一張跟眼前這位陵信王妃一模一樣的臉,脖子上有勒痕,想來是被勒斃的。」
「這不可能!」雅貴妃叫道,「你胡說!胡說!」
「貧尼有證物,」憶空從袖中掏出一只鐲子,「這是從那女尸腕上摘下來的,這鐲子圈口極小,想必是從小便戴著的,若非尸體腐爛了,貧尼絕對摘不下來。娘娘明鑒,這是否是陵信王妃的東西?」
爆人捧過來,將鐲子遞到雅貴妃手中,雅貴妃端詳半晌,越看越是全身發抖。
「這可是音若的東西?」蕭皇問道。
「臣妾不知……」雅貴妃顫聲道,「音若從小是戴著一只類似的羊脂玉鐲,臣妾也不敢確定。」
「所以,你那番話的意思,是靜宜師太與眼前這位陵信王妃合謀,殺害了真正的陵信王妃,李代桃僵?」蕭皇對憶空喝問道。
「貧尼……貧尼不敢推測,只是把自己當晚所見,告訴皇上與娘娘。」憶空嚇得渾身發抖,「請皇上聖斷!」
蕭皇沉默許久,方才問楚音若,「對于此事,你可有說法?」
楚音若與靜宜師太對視一眼,彼此的眼中沒了驚慌。她們兩人也設想過這一日,正所謂凡事有因必有果,所以能鎮定以對。
她輕聲道︰「兒臣還請父皇不要光听一面之辭。」
「所以朕才會問你的說法。」蕭皇道。
「兒臣……沒有證據替自己辯解,」她答道︰「所以,暫時也無話可說。」
不知為何,她的心忽然輕盈起來,仿佛在酷暑中忽然听到空中一聲雷動,欣然竟有雨落。偽裝了太久,都有些窒息了,是否會暴露身分,她都無所謂了。
第二十章他的選擇(1)
蕭皇讓楚音若在宮里暫住幾天。其實,相當于把她囚禁了。听說,靜宜師太和憶空也被軟禁在宮中,只待事情查清。
楚音若一直希望端泊容能出面,然而一直沒有見到他的面。他仿佛完全不知曉此事,沒有派任何人傳話給她,又或者,他是故意假裝不知。
他該不會永遠不想見她了吧?畢竟,她不是真的楚音若……他知曉了真相,從此,便不再愛她了嗎?
可是,這些日子的朝夕相處,難道他真的沒有愛上她嗎?難道在他的腦海里,只有一個虛幻的倩影,他愛的永遠是年少時的夢境嗎?
楚音若只覺得每日里這樣的猜測,像洪水一般洶涌,在這四方寂靜的空間里,顯得格外澎湃,比欺君之罪讓她寢食難安。
第三天的晚上,有人買通了守衛,入得偏殿,前來看她。
那人一襲黑色斗篷,沾著深夜的露水而來,有一剎那,她驚喜地以為那是端泊容,然而,當對方褪下斗篷,她才看清,是端泊鳶。
她看清端泊鳶的這一刻,有很多事情,也瞬間想明白了。
「皇嫂在此可好?」端泊鳶微微笑道,臉上帶著一種勝利者的神態。
「王爺不是在家閉門思過嗎?」楚音若淡淡道︰「怎麼,倒比平日還忙碌了?」
「听聞皇嫂惹上了麻煩,特來探望皇嫂。」端泊鳶道,「自那日御前一別,好久沒見過皇嫂了。有很多事情,早該找皇嫂問個明白的。」
「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嗎?」楚音若道,「憶空是你找來的吧?」
她就說呢,怎麼靜宜師太的弟子平白無故會跳出來指證她,果然是有幕後主使的。
「我只是在一次偶爾的機遇下,得到了那只羊脂玉鐲,听聞是水沁庵的小尼姑偷出來賣的。我一眼便認出,那是我年少時送皇嫂的東西,便找到這小尼姑盤問,誰知她的回答竟如此駭人。」
「所以,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楚音若道,「憶空不是都告訴你了嗎?」
「縱然如此,我還是不敢相信,」端泊鳶凝望著她,「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她們,又怎會恰巧踫到一起?」
呵,他是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平行空間」這樣的事,跟他解釋,他也听不懂吧?
「所以,庵中那具女尸是挖出來了嗎?」楚音若問。
「水沁庵後院埋著一具女尸,已經辨不清面目了,」端泊鳶道,「所以,也無從對證。」
「靜宜師太是怎麼說的呢?」楚音若又道。
「她什麼也沒說,只是每日打坐,念平安經。」端泊鳶道,「果然是修為高深的人。」
「那麼,你又指望我說什麼呢?」楚音若微笑道,「光憑一只鐲子,就要我承認殺了人?冒名頂替?」
「你給我句實話——」端泊鳶兀地激動起來,一把拽住她的腕,「你把音若弄到哪里去了?那具尸骨,真的是她?」
他甚少這般情緒失控,記憶中,也唯有在御前輸給她的那次,臉上流露出猙獰。看來他對從前的楚音若也是有感情的,無論感情的多寡,至少,曾經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