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著劍,走在他身後不遠處。
方員外的莊子外滿滿的都是人,有些為一睹漢陽戰天風采的人還爬了牆,員外家的下人就拿著掃把趕人,但趕了一邊,另一邊又有人冒出了頭,根本趕不完。
庭院里已經搭上了台子,來給員外賀壽的賓客也早早就到了。
台上有團里的人正在表演高空走索,配著〈十面埋伏〉的緊湊曲調,突然一個轉身,還是穩穩的踩在空中的細繩上,看得人驚呼連連,掌聲四起。
眾人看得歡歡樂樂,但突然曲調一變——〈戀花〉的曲調柔美悠揚,八名舞妓一同上場,動人的跳起羽舞,眾人一見那八個美人,眼楮已經開始發直。
雜技團里的美人兒不少,尤其是能當上舞妓的,姿色容貌身段更不在話下,戰天游走四方,結交權貴,偶爾為了權宜也會送上一個美人,不過以方員外的身分,縱使他再富有,看上了任何人,也不夠格讓戰天送出半個人。
不過眾人再驚嘆,一身亮眼紅綢的戰公子現身時,時間彷佛瞬間停頓,安靜無聲。
戰天舞步輕盈,風情萬種如吹風楊柳,風姿綽約,雖是男子卻生得嫵媚,在八個舞妓的襯托下更顯婀娜,眉目流轉,顛倒眾生。
突然雨卷黃綢似從天而降,八名舞妓一身紫衣優雅的圍著戰天,戰天上前,拉著其中一條黃綢,一個優雅轉身,整個人像是飛也似的轉上了天。
每當戰天一舞,總令靳永貞移不開眼,他美得如天仙下凡,縱使三年來看了無數次,但總身不由己的深陷在他的舞姿流轉之中。
但今日她覺得有絲心神不寧,她收回放在戰天身上的視線看向四周,想要找到那絲被人窺視的感覺從何而來。
一陣清風吹來,沒看出任何異樣,她斂下了眼,嘆了口氣,從見了溫良玉之後,她就變得疑神疑鬼了起來。
那日听到憐兒和張公公交談,他們是要回京,算算這個時候人都該進京了,自然不會出現在墨城。
她目光幽幽的看了眼場中艷光四射的戰天,然後掃了一旁的護衛一眼,靜靜的退了開。
這是破天荒第一次,自她答應守護戰天以來,在他還在台上獻藝時離開。
墨城到京城不過三日,若快馬加鞭一日便能到,在小院子里,靳永貞舞著手中的劍,三年了——她刻意不打听來自皇城的一切消息,就怕自己思念成災。
時至今日才知這些年來的可笑,原來不過一眼就足以毀去她三年的冷靜。縱在舞劍也找不到半刻的寧靜,突然一抹紅色的身影擋到她的面前,她下意識的一個抬手,擋住了對方的劍。
戰天一手背在身後,一手穩穩的拿劍,面對她。
她不由一笑,看著他如水般的眸子。手中的劍一動,在月色之下跟戰天過起招來。
還記得姊姊以前也會跟她一起練劍,只是這感覺已經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她在與戰天的對戰之中,找到近似過去的一絲快樂。
她的劍由下而上,輕輕一挑,以戰天的能耐本可輕易閃過,但這次他卻踉蹌了下。
靳永貞的心一驚,立刻收劍,上前用身子穩住了他。
戰天靠著她,對自己的失誤也沒惱,只是淡淡一笑。
「哥哥,你可是傷了?」她低頭看著他的腳,方才注意到他移動的身形一滯。
「只是方才在台上扭了罷了。」戰天低下頭,目光倏地轉黯,深深的看著她,手扶著她的腰,竟是不想放開。
「在台上扭了?」靳永貞目光疑惑的看著跟在身後的兩個護衛。
「與他們無關,是我自己分心了。無妨,不過小傷罷了。」
「哥哥為何分心?」靳永貞連忙扶他坐下,立刻派人去請團里的大夫。「怎麼讓自己傷了?」
戰天沒說話,如何告訴她,多年來他太過習慣一個轉身、一個回眸都能見到她在他看得見的位置專注的看著他,而今日她卻消失得無聲無息,令他一時心驚失足。
「別著急,」戰天伸出手握住她的手,「瞧我一身汗,先去沐浴,再請大夫來看也不遲。你且去梳洗一番,等我吃點東西。」
靳永貞也沒有反駁,扶著他進了屋子里。
他的扭傷並不嚴重,卻樂于被她服侍,享她的關心。
靳永貞回到自己的房里很快的梳洗了一番,一出房門,戰天已經換上了一身白色大袖寬袍,一頭青絲不扎不束,隨風輕揚,帶著一絲超然飄逸的坐在屋外的八角亭,大夫正在替戰天的腳敷草藥。
「文大夫,當家的傷如何?」靳永貞問。
「當家的傷無妨,只要休息幾日便可痊愈。」
靳永貞這才真的松了口氣。
「瞧你緊張的,」戰天抬起手對靳永貞招了招,「來。陪哥哥吃點東西。」
靳永貞依言坐了下來,石桌上已經擺滿了酒菜。她不由眼楮一亮,團里的廚工們長進了,這麼短的時間可以備上這一桌好菜。
「給!」戰天親自給她夾了塊雞肉。
靳永貞並不太餓,但看戰天一臉熱切,她也順著他的意動筷,咬了一口,入口的熟悉味道令她的心神一震。
「這桌酒菜是玉王府的柳公子派人從翠玉軒送來的。」
玉王府?她的神情一滯,目光緩緩的看向桌上的酒菜,翠玉軒?她記得在皇城也有個翠玉軒,管事是柳若安,人稱柳公子……
「怎麼了?」戰天見她的神情有異,連忙將筷子放下,握住了她的手,「沒事吧?」
她抬頭看著戰天,一時之間無法言語,隱約覺得有事情不對勁,但慌亂之中又抓不到那有異之處。
「哥哥,今日宴後,我們還要在墨城待多久時候?」
「還要幾日。先不論我的腳傷,就說多年未至墨城,有些故人邀宴,不得不去,」
戰天看著靳永貞,「怎麼?你急著走?」
這個問題靳永貞不知道怎麼回答,曾經她一心想來到這里,一個雖不能相見,但是屬于他的地方,可現在……她的思緒混亂,竟突然害怕了起來。
「若你想走,」戰天的心一緊,「我們明日便走。」
「不。」她怎麼也不能因為自己可笑的情緒而讓戰天誤了正事,更別提他現在腳都傷了。
這一切全是自己嚇自己,沒什麼好怕的,她抽回手,拿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吸了口氣,找回一絲平靜之後又放了下來,「哥哥想留幾日便留幾日。」
戰天略微困惑的看著她,他正想說話,此時小院子外有聲音傳來,由遠而近,是方員外熱切的聲音,還夾雜——
靳永貞震驚的抬起頭,立刻起身。
「靳弟?」縱使在山賊面前,也從未見過靳永貞驚慌失措,怎麼現在跟見鬼似的?
「哥哥,我身體不適。」靳永貞站起身,慌亂的退了開,但是還來不及進屋,看到熟悉的身影,她的腳步一個踉蹌,只來得及閃到了一棵大樹後。
戰天一臉擔憂的看著她躲了起來。
「柳公子,請。」方員外一張圓臉笑得都快擠成顆肉球,「這便是名滿天下的漢陽戰天。戰公子,柳公子想來會會你。」
柳公子姓柳名若安,這人戰天識得,在墨城里頭,柳公子名號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墨城是當今聖上第三子,太子嫡親弟弟玉王爺的屬地,雖離京城不過三天的路,但王爺卻從未將這塊小領地放在心上,據聞柳若安是天下聞名的翠玉軒的大掌櫃,將酒樓打點得有聲有色,這樣的才能入了玉王爺的眼,竟將墨城交給了柳若安管,柳若安儼然成了墨城真正的主人,要不是柳若安身邊總有美人相伴,天下人可能都要把他當成玉王爺的房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