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臘月的寒風透入窄小的破屋里,年幼的蘇遙卿跪在床邊,沉默的凝望著一手帶大她們姊妹,此際奄奄一息的女乃娘,屋角邊縮著兩個衣衫襤褸的小泵娘,珍惜地分吃著一丁點大的燒餅。
「卿兒小姐,老婆子不能把你養大,對不起!對不起!」忠心耿耿、為蘇家守護孤兒的老人已命不久矣。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這三位小姐,臨終之前,彷佛可以見到三個弱質孤兒將流落街頭,饑寒交迫的下場。
蘇遙卿眼中含淚,卻倔強地咬著下唇,不露出一絲柔弱。
「女乃娘,你毋需擔心,就安心的去吧!我已賣身給了落雁院,妹妹們不會挨餓的。」她不帶一絲感情地道出自己黑暗的未來,清秀月兌俗的面龐上探究不出絕望或是悲傷。
這個消息太過驚人,女乃娘用僅余的力氣瞪著她一手帶大的小姐,良久,像是認命了,她掛著苦笑道︰「卿兒、卿兒,你是不是早有這個打算?」
她,還只是未及笄的十二歲女孩,卻作下這個會毀了自己的決定,是宿命?是災難?
「卿兒明白落雁院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女乃娘毋需為卿兒擔心。」蘇遙卿露出個早熟的微笑。
「孩子,苦了你了,這也是你的命呀。」女乃娘用布滿皺紋的手,緊緊握著她嬌弱的細指。
一陣寒風呼嘯穿屋,發出蕭蕭的哀鳴,操勞一生的女乃娘終于闔上了雙眼,登入極樂世界。
「女乃娘,你終于可以休息了,是我們拖累了你,好好睡吧。」屋角那兩個小泵娘睜著天真好奇的眼楮听著大姊喃喃的低吟,她們還小得不知女乃娘已經永遠地離開了她們。
「蘇遙卿,隨我去吧。」候在門外的老鴇失去耐性進來催逼。
她迫不及待地要把這個美人兒帶回落雁院,別看蘇遙卿年紀小小,再過三、四年,她定是無人能出其右的搖錢樹,天生的美麗容貌、清亮的嗓音,經過教,出落成仙女,絕對不是問題。
蘇遙卿冷淡的瞥了老鴇一眼,「再給我些時日,等我將女乃娘送回家鄉後,我會任你處置。」
老鴇考慮了會,勉強妥協,「哼!諒你也跑不掉,你的兩個小妹我會帶走,跑了你,還有她們。」她涂了大紅胭脂的血盆大口一開一闔,沒有半點憐憫之情。
第1章(1)
十二年後
腦滿腸肥的張大戶樂得闔不攏嘴,是他家的二十間布莊日進斗金?還是他十八個小妾人人都給他生了一個兒子?都不是,今日他可是砸下五千兩雪花銀,請來汴梁第一名妓蘇遙卿過府獻藝。
想請到落雁院當紅頭牌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銀子並不一定行得通,還得看蘇大姑娘賞臉不賞臉。張大戶等了一年,催了又催,才能得償所願。
請得蘇遙卿過府,大擺酒席,听上她彈的絕妙曲子,在汴梁城是一件臉上有光的事,還能令城中多少文人雅士富商鉅子羨慕不已。
夜月浮雲飄蕩,已入二更,張家大宅里燈火輝煌。
「都說蘇小姐以月為神,以花為貌,以水為態,果然沒錯。」自蘇遙卿坐入廳堂之中,張大戶那雙婬邪的小眼楮就沒有離開過她。
蘇遙卿聞言,只冷冷地瞅了一眼肥頭大耳的男人,便逕自埋首撥弄著懷中的琵琶,用鏗鏘的曲調回應他不懷好意的贊美。
「蘇小姐,再來喝一杯,這酒可是十八年的女兒紅。」硬是擠靠到她身邊,圖謀不軌的張大戶欲灌醉這位大美人。汴梁城上上下下都知道這位頭牌是位清倌,只賣藝不賣身,可心術不正的他,一見如此美艷的女子,當場生出非份之想,不管花多少銀子,他今日定要與這位美人兒共赴雲雨。
驀地,一只強而有力的大掌壓住張大戶的肩頭,他回頭凶狠的瞪著敢阻攔他的男人。
他是這場酒席中,最讓張大戶討厭的人。
「張老爺,時值二更三刻,我與姑娘告辭了。」焦銘一身黑衣,不卑不亢地站在蘇遙卿身旁,替她擋住惡心男人的咸豬手。七年以來,身為護衛的他善盡職責,始終沒叫哪個男人多佔了便宜。
將琵琶穩妥地抱在懷里,蘇遙卿靈巧地起身,沉靜地道︰「張老爺,後會有期了。」清靈的聲音里沒有一絲溫度。
多喝了幾杯,張大戶已有些微醉,壓根不可能會這麼善罷甘休,「想走?蘇遙卿,本大爺可是花了五千兩銀子才請到你來,想這麼簡單就走?」手上的酒杯在光潔的地上摔了粉碎。
「你想怎麼樣?」她不慌不忙的問。
「今晚留下來,讓老爺我嘗個鮮,明日一大早我送你一萬兩黃金!」張大戶氣勢囂張地咆哮。
「听起來是筆劃算的買賣,不過我一點興趣都沒有。」語調還是冷冷淡淡,沒有一絲火氣。
「姓蘇的,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你不就是一個能用錢賣到的女人嗎?還計較什麼?今兒個,你想走都走不了了。來人呀!」他大喝一聲,窗邊頓時現出好幾條人影。
「是嗎?」她一挑眉,從容地把玄音琵琶交給焦銘,「焦大哥,有人要找我們麻煩呢。」雙手慢慢藏在背後,華麗的雲裳摩出輕響。
「只要你留下,今晚你的護衛就能平平安安地離開這里。」張大戶笑得更下流了。
她緩緩地走到他面前,「一萬兩黃金,真是誘人。」她冷笑著悄聲細語道︰「但我想給你省下這一萬兩,如何?」
罷還張牙舞爪的張大戶,此刻一頭霧水。
省?怎麼個省法?
「張老爺,你只要能認出這箋子上的字,遙卿今日就留宿張府,如果……」
「什麼字?速速拿來。」
她接著從身後拿出一張黃箋,懸在張大戶眼前,「仔細看,機會難得。」邊說邊不著痕跡的抬起彩袖掩住臉上的冷笑。
這張細長的黃箋上,用朱砂寫成的圖案,怎麼看都不像字,張大戶心急如焚地想留住美人,看得格外用力,致使他視線迷蒙,頭暈目眩,一眨眼的工夫,竟失了意識。
在暈過去前的那一刻,他听到一道柔軟的清冷聲音道︰「焦大哥,我們即刻回去。」
「卿兒,以後這種事由我來就好……」
聲音漸行漸遠,張大戶卻已明白,他被耍了。
砰、砰、砰、砰。
三更半夜,蘇遙卿回到落雁院里,關起房門來發泄今晚的怨氣。
她把桌上、櫃上的物品全都掃到地上,砸壞昂貴的青銅菱花鏡、定窯瓷瓶、琉璃器物……
她氣,多年來,她潔身自好,出污泥而不染,賣笑不賣身,如今居然仍被人當作是用錢就能賣到的女人,叫她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她的侍女小紅嘆著氣站在屋角,看著主子發飆,見她把頭上的花簪拋滿地也不敢阻止。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那個張大戶去死好了!無品,下流無恥。」外人皆贊她冷艷優雅,誰也不知道她性情還有如此激烈的一面。
叩叩叩,有人敲門,蘇遙卿馬上停下動作,把額前散散的青絲撥回耳後,理順衣裙,換上冷漠的表情。
小紅見主子恢復冷靜,這才上前開了門。
「我的女兒呀,你在做什麼?」老鴇循著震天價響的聲音,打著哈欠邁入被破壞得亂七八糟的香閨。
她輕描淡寫的道︰「找東西而已。這麼晚了,嬤嬤早點歇息吧。」
「你……去江南玩一趟如何?」老鴇陪著笑臉問。在落雁院蘇遙卿才算是當家的,萬一沒了這位頭牌花魁,她恐怕得收山回家吃自己。除了有時為了陪客人的問題有所爭執,老鴇一向不會逆了這棵搖錢樹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