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眼看安蓉听不進去,也沒辦法,只好跟女兒離開,打算等常永禎回來,再請丈夫勸勸他。
就這樣,約莫酉時,常永禎從衙門回來了。
待他換下官服,又洗了把臉,填飽肚子,歇息片刻,直到月亮高掛在天邊,安蓉才對他提起這件事。
常永禎靜默半晌才開口。「就派常管事過來知會咱們一聲?」看來連爹也擋不住其它人的決定,這樣也好。
「嗯,他說話的口氣可是大著呢,要是三天後還不肯搬走,就要親自來趕咱們出去。」安蓉悻悻然地說。
他看著一臉氣嘟嘟的小妻子,心如刀絞。
自己真是個沒用的男人,原本就一無所有,如今連住的地方都失去了,又怎能讓她跟著受苦?
安蓉正打算道出保密多日的驚喜。「相公……」
「你回曹家去吧!」常永禎跟她同時開口。
她一怔,「你剛剛說什麼?」
「我要你回曹家。」這是目前最好也是唯一的辦法。
「這是什、什麼意思?」安蓉唇畔的笑靨顫抖。
常永禎深深地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做出這個殘酷的決定。
「我要你回曹家,相信岳父和岳母不會拒絕,一定也希望你回去。」相信他們也舍不得女兒跟著自己吃苦,等到安頓好,他再去把人接回來。
「你要休了我?」她不敢置信地問。
他立刻搖頭否認。「不是!只是要你搬回曹家去住,若是外人問起,就說咱們夫妻失和,你在一怒之下,暫時回娘家住……」
「既然不是要休了我,為何要我回娘家去住?」安蓉氣得眼眶都紅了,淚水也迅速地凝聚。「你是什麼意思?你給我把話說清楚!」
「這麼做對你最好……」
安蓉掄起粉拳打他。「什麼叫做對我最好?你要是真的不喜歡我就老實說,我二話不說馬上就走……嗚……我哪里不好,你告訴我,我會改的……」
听她這麼說,常永禎的心都碎了。
「對……我不喜歡你……」他喉頭一梗,顫聲吐出違心之論。
她嬌聲大吼。「你騙人!」
「我沒有騙你,我喜歡的是溫柔賢淑、脾氣又好的女子……不像你這樣……驕縱任性……」常永禎下顎抽搐,嗓音都啞了。「我一點都不喜歡你……」
「你騙人!」她槌打他的胸膛。
常永禎只能一再地重復。「我不喜歡你……」
「既然不喜歡我,為何要哭?」安蓉朝他嬌吼。
原來不知何時,他已經淚流滿面。
面對親人的冷嘲熱諷,常永禎保證可以做到面不改色,無動于衷,可是面對自己所愛的小妻子,他辦不到。
他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男人。
一個渴求被愛、被疼惜的男人。
「你不是答應過,不會惹我生氣……居然說話不算話……」她撲到夫婿懷中,嚎啕大哭。「不要趕我走好不好?」
門外的如意听見主子的哭聲,也不知發生何事,好想闖進去,但理智告訴她,還是再等一等。
禁不住安蓉的哀求,常永禎只能棄械投降了。
他收攏雙臂,攬緊懷中的嬌軀。「跟著我會吃苦的……」
安蓉又槌打一下。「都已經嫁給你,就算吃苦也認了,別想叫我走……我說什麼都不會走的!」
「只是暫時搬回娘家,等找到住的地方,我一定會去接你的……」自己可以暫時先窩在辦公的衙署內,但她可不行。
「我不要!」安蓉不想跟他分開。
他試圖說服。「娘子……」
「你以為我是誰?明知常家的人對你無情,打算把你逐出門,難道就乖乖地等著被人趕嗎?」她哭到帶著鼻音,嬌哼一聲。「相公真是太瞧不起人了!我可是早有準備,就等著這一天。」
常永禎看著她滿是淚痕,但卻自信驕傲的嬌美臉蛋。「早有準備?」
「我已經拜托娘家的堂哥買下一間宅子,隨時可以搬過去住,不過你存了好久的俸祿,全都用在上頭了。」安蓉只差沒告訴他不夠的數目是用自己的私房錢去補貼。「原本打算給你一個驚喜的……」
他眼眶一熱。「你都打點好了?」
「衙門的事已經夠你忙了,我就自作主張,請堂哥幫個忙,你不要生氣,我可沒跟娘家要一文錢。」她也為他保全了面子。
是自己太小看她了,還以為安蓉從小到大嬌生慣養,又比自己小上七歲,需要的是被寵、被疼,結果被照顧的人反而是他。
「我怎會生氣呢?」常永禎摟緊她低喃。「反過來還要謝謝你……」
安蓉掏出絹帕,擤一擤鼻子。「就算天塌下來,還有我幫相公扛著,被趕出去就被趕出去,總還有其它的路可以走。」
「娘子說的對!」這次是他錯了。
她淚眼汪汪地嬌瞪。「再敢要我回娘家,我就跟你沒完沒了!」
「是我不對!我保證不會再說了!」自己何其有幸娶到她,不該輕言分開,即便只是暫時的也不行,常永禎把今天的教訓謹記在心。
听他開口認錯,安蓉才滿意地綻開笑靨。
「咱們明天就搬離這兒!」她才不稀罕繼續住下去。
常永禎全听她的。「好。」
第8章(1)
由于常永禎要處理的公務太多,搬家的事就全權交給曹安蓉。
除了安蓉的嫁妝比較貴重,以及書房里幾個櫃子的書冊需要花費時間打包,其他的東西倒是不多,加上曹佑雲私下帶了幾個奴才來幫堂妹的忙,省下不少人力,不到兩天,便跟常大保一家人道別,正式搬離別莊。
他們的新居距離常家的別莊不會太遠,是屬于平頂式窯洞四合院,也是山西傳統民居的一種,正房共五孔,兩側暗窯有四間,東西廂房也各三間,供府里的下人們居住,還能堆放糧食等雜物,雖不及常、曹兩家大宅院的雄偉氣派,但住起來已經相當寬敞,還具備冬暖夏涼的優點。經過曹佑雲跟原本的屋主討價還價,終于能以夫妻倆出得起的價錢買下來,再不必看人臉色過日子。
搬進新居第三天,常永禎從衙門回來,雖然比之前要多走上一小段路,但他不以為苦,因為他終于有了真正的家。
這是他和他的妻兒往後居住的地方。
「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睡在土炕上……」安蓉想到昨晚睡在上頭,感覺真的很新鮮。「相公呢?」
常永禎輕輕一哂。「我也是。」曹家和常家都是磚瓦房,自然都睡架子床,所以還有些不習慣。
「……還有這炕圍畫真是有趣,畫的還是嫦娥奔月。」她笑嘻嘻地指著圍在土炕上的畫,就像連環圖似的。
他卻不是在看炕圍畫,而是看著安蓉。
「怎麼了?」她疑惑地問。
將安蓉拉到大腿上抱著,常永禎喉頭像梗著什麼,連話都說不出來,是感動,也是慚愧,沒能讓她過更好的日子。
安蓉見他目光淒然,臉上淨是過意不去,不禁鼓起玉頰。「你又在想什麼了?該不會是覺得對不起我,也拖累我了?要真是這樣,我可要生氣了。」
「別氣!這是最後一次這麼想……」他連忙討饒。
她兩手圈抱住夫婿的腰。「咱們以後要在這個家養育孩子,相公也不必再受常家人的氣,應該高興才對……還是相公舍不得離開常家?」
「當然不是。」常永禎不曾想要依附常家,常家更加不可能成為他的靠山,只是自覺對不起父親,因為父親是唯一關心自己的人。
「那麼是為了我?」安蓉不禁嗔他一眼。「我一點都不覺得被你拖累,也不認為住在這里不好,看著常家的人這麼待你,好的沒你的分,爭也沒用,而壞的全都推給你,早晚會被他們害死,還不如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