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你為什麼要背叛我?花我的錢去買女人!你是什麼東西、什麼東西!」
黑夜里的雨幕掩去了女人心碎的嘶吼,那把水果刀一下一下落在男人胸膛,噴濺出來的血沿著她的額頭滴下來,地板一小灘血緩緩漫開,男人動也不動,早已沒了氣息。
女人刺得累了,跌坐地板,她雙手顫抖,那把原該嶄新光潔的水果刀,此時沾滿鮮血,空氣里彌漫腥甜的氣味。
她的眼淚撲簌簌流下,心想活著有什麼意思呢,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女人拿起水果刀,就要往心口刺下時,手機響了,她渾身一震,水果刀掉落下來,她找出手機,見是家里的電話號碼,按下接听鍵。
「喂……」
「媽,阿嬤生病了,醫生說是輕微中風,要住院。我身上沒錢,家里的錢也不夠,我們在政群醫院,你來不來?」電話那頭是女孩清脆的聲音,語氣帶著一絲不在意。
「……」她握緊手機,久久開不了口。
「不來就算了。」那頭切斷了通話。
女人恍惚地想,她還有孩子、有媽媽,她的女兒才十五歲……雖然自己這輩子是沒希望了,可是女兒呢?女兒的人生才正要開始……
她起身看著地上早就死透的男人,冷酷地笑了,小心撿起水果刀,她走進浴室,將水果刀洗得干干淨淨,然後仔仔細細沖了澡,洗去身上所有血跡。
她擦干身體,穿上拖鞋,走進廚房找了手套戴上,將水果刀裝進袋子,沾血的衣服也裝進另一個袋子後,回到男人陳尸的客廳,她小心翼翼將所有家具擦拭一次,將男人的上衣、褲子月兌下,最後將男人家中屬于自己的東西整理成一袋。
天色未亮前,她再三確認沒有留下任何證據,才提著兩袋東西離開男人的住處,心里暗暗慶幸男人住在郊區,附近沒有多少監視器。
她坐上車子,盤算了一下,打電話給一位追求她兩年多的熟客,她想,她需要一個不在場證明……電視都是這樣演的。
回市區途中經過淡水河,她將水果刀綁上大石塊,往奔流的河水拋去,輕微的水聲響起,她希望那把刀永永遠遠沉在河底。
在市區與熟客踫頭後,他們去飲酒狂歡,然後買了摩鐵六個小時鐘點休息,將近正午,她唇角帶笑離開摩鐵,驅車前往醫院。熟客答應她,無論誰問起都會說兩人從昨天就在一起。
她但願有機會重新開始,但願有機會能彌補長久疏于照顧的女兒。
如果人生能重來,她真希望……一切不是像現在這樣……
第1章(1)
警察大學畢業的黑延棠成績優異,獲公費出國進修,赴紐約研習取得測謊技術證書,回到台灣便在測謊組待下,一待就是七個年頭。
身形高大,五官深邃俊挺的他,在警局里特別惹眼,這天,他手里夾著一疊資料,甫出辦公室,迎面而來的是他的直屬上司簡清文。
簡清文做了一輩子警察,在刑大經手過形形色色千百樁案子,對人生很有自己的一套看法,不過他不得不承認,人再有智慧,心還是免不了會偏,他對黑延棠不但偏心更是另眼相看。
局里的測謊組如今算是當紅炸子雞,各類大小刑事案件舉凡難以偵查、棘手的案子,嫌疑人幾乎全往這里塞。
說來大概無法相信,體制內能做測謊的合格人員僅有七名。沒錯,整個台灣從南到北、從東到西,能測謊的只有七名警官。
隨著科學辦案信賴度增高,查案講求證據,科學監識、監視系統、測謊技巧逐漸成為諸多破案方法中的顯學。
而黑延棠的測謊技巧幾乎稱得上是測謊七人組的第一把交椅,經歷過幾樁特殊刑案後,簡清文對他特別看重。
「延棠,你听說沒?柯重安奸殺女童案今天承審法官宣判無罪了。」簡清文拍了拍黑延棠的肩膀。
五年前發生一件駭人听聞的奸殺女童案,尸體經由法醫相驗證實是因性侵害造成撕裂傷大量失血而死,被害人身上與現場采集不到任何DNA,嫌犯顯然是預謀犯案,作案時使用與手套,避免留下證據。
警方調查時發現當天有監視器拍到柯重安在案發現場敖近游蕩,加上他曾有兩次猥褻、強暴前科,認定柯重安嫌疑重大,卻苦無強而有力的證據,因而將人送至測謊組。
經過將近五小時的測謊,黑延棠交出的報告是罪犯另有他人,並非柯重安。當時沒人相信黑延棠的報告,連承審法官也不采信測謊結果,一審、二審皆判柯重安有罪。
直到去年真正的凶手喝得酩酊大醉,無意中吐露事實,被同在小吃店用餐的一名員警听到,案子才重新調查,員警順利取得嫌犯自白,更審後推翻原判決,終于還柯重安清白。
黑延棠笑開,頰邊出現兩潭深窩,為他減去幾分嚴肅,增添些許孩子氣。「上午听梅政興說了。」梅政興是另一名測謊組組員。
「果然你的判斷是對的。」
「機器判定他無辜,我只單就結果論事。」
「你最近要注意一點。」簡清文語氣憂慮。
「因為警告函嗎?」黑延棠仍是笑,顯得不怎麼在意。
前陣子一名黑幫分堂堂主因地盤紛爭,在深夜暗巷砍殺兩名被害人。案發時,附近巷弄並無監視器,但有目擊民眾指稱看見那名分堂堂主,在慘叫聲後走出巷弄。
偵查過程中,不少幫派分子至警局「關切」,弄得警方精神緊繃,由于嫌犯堅決不承認行凶,只好轉至測謊組。
冰冷的儀器有時會給人出乎意料的壓迫,黑延棠的問訊過程並不長,嫌犯後來坦承殺人,在那之後,黑延棠就陸續收到警告函。
「那看來不像是玩笑。」簡清文經手案子太多,看的人也多,黑函、警告函更算不出接過幾百封,能大概分別惡劣玩笑與真正打算行凶的警告文有何細微差別,而這次指名給黑延棠的警告函是具有惡意的。
收了半個多月的警告函,黑延棠實在沒怎麼把這件事往心上放,今天這封還放話三日之內一定讓他見血,他不禁暗笑這恐嚇真沒創意。
黑延棠拍拍手上一疊資料,今天的案子佔去他大半注意力,是知名腫瘤科醫生涉及一樁跨海凶殺案,他腦子轉著該提問的問題,有些敷衍地回道︰「我會注意。」
簡清文搖搖頭,一眼看出他根本沒放在心上,忍不住碎念一句,「你別不當一回事。」
「Yessir!」黑延棠嘻皮笑臉地朝長官敬禮,然後往偵訊室走了。
唉,年輕人氣焰盛,總覺得無敵。簡清文無奈轉回辦公室。
再離開偵訊室,已是五個小時過去,黑延棠的臉少了兩個深潭,顯出幾分冷硬,取得張醫生的自白後,他說不出心里的滋味,感慨即使受過高等教育薰陶,仍度不過一個「情」字。
他手上這樁案子由于現場跡證被破壞殆盡,搜證過程十分困難,甚至可以說陷入瓶頸。
所以轉到他手上的相關資料不多,除了當時嫌疑人張醫生人在大陸的出入境資料,就只有張醫生與被害人關系匪淺這項資訊,因此盡避張醫生是最具殺人動機的人,但認真說來,警方沒有任何直接證據能證明張醫生犯案。
案子懸宕了兩年,落到他手上,憑著多年經驗,他也認為張醫生有犯案,但所謂測謊並非一句簡單的「你有沒有殺她」,問訊過程比較像是諜對諜的心理攻防戰。
五個小時過去,黑延棠設計一個又一個問題,最後問得犯罪真相,卻也為一個原本前途光明、有大好人生的醫生感到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