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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判 第34頁

作者︰金吉

「……」難怪他要借她五十兩,雖然她也沒還他就是了。

溫頤凡大老遠就下了馬,他會讓馬自己先跑回蕪園,他則牽著張萸慢慢散步回去。

溫頤凡通常挑西側走,這書呆還會不厭其煩地在大熱天帶著傘出門,就是為了這一刻,替妻子遮陰——話說有些熟客撞見文公子大白天帶傘,知道他本領的,當下心里都毛毛的,也不敢主動上前攀談,他也省得還要使出「你看不見我咒」,這也算一舉兩得吧?就是知情的張萸每次看著都覺得想笑,這男人就是不管別人眼光,只做他想做的事,真是各種意義上的奇葩啊!

所以她總是挨著他走,讓他也一起走在傘影下。

哀著微凸的肚子,張萸總是想起忘川河畔那神秘女子的話,心里隱約知道肚子里的孩子就是魔嬰轉世。

她要在這輩子當他的母親,當那個會為他流淚的人,但她一點也不擔心,因為她知道——

溫頤凡一定會是個好父親,而她會盡力當一個好母親,期待這一次,他終于能在人間看見天堂。

最終審判——文判篇

溫頤凡享壽九十有九,壽終正寢。

他就不知道他活這麼久要干什麼。尤其這麼一來,他還晚張萸一年離開,想到就悶。張萸離開那天還叫他不要哭,又不是見不到面,但他就是忍不住眼眶泛紅,一個人坐在她種的林檎樹下發呆,默默想起當年他也是孤孤單單佇立忘川河畔,背影寂寥又慘淡……

「高爺爺!小白欺負我……」某玄孫指著另一個玄孫號啕大哭。

「……」好吧。現在他不是一個人,他要坐在驛道邊的涼亭發呆,旁邊就一群小表,有曾孫有玄孫還有襁褓中要喊他天爺爺的來孫,想憂郁一下都不行。

于是那一年他沒事就靈魂出竅到地府找老婆約會,結果每次見面張萸就只會問他︰大兒子最近如何?小孫女最近如何?曾孫女最近又如何?小玄孫最近如何,問完還有外孫、曾外孫、玄外孫……

他倆兒女成群,子孫滿堂啊!這全部問完一輪,他都沒機會表示一下︰老婆我好想你,一個人的夜晚孤單寂寞覺得冷。張萸「會客」時間就到了,該上工去了——女戰神回歸地府,當然是官復原職,繼續替地府抓那些特別難纏的妖魔鬼怪,最後他又只能一個人坐在忘川河畔,哀怨的風吹過他身後婆娑的彼岸花,好淒涼。

好不容易,終于等到這天,他穿上妻子曾經說過最帥氣的玄端——才不要壽袍,那麼俗氣的衣服他才不要穿著去見張萸。然後歡天喜地、眉開眼笑地躺了下來等「前同事」來帶他走。

「爹……」兒子眼眶含淚,依依不舍。

溫頤凡有點想翻白眼。本來他並不打算泄漏自己推算出來的死期,偏偏兒女之中有人繼承了他與張萸的異能,想瞞都瞞不過,于是這天他所有的子子孫孫都聚到蕪園來——根本鬧哄哄啊!

但這樣也好,他早就告訴過他們,他走的時候不準哭哭啼啼,于是這天子孫們就當回來一起吃個飯,好辦接下來的後事。

溫頤凡只好很無奈地又坐起來,開始一個一個的交代。

他指著大兒子,「你娘對你最不放心……」

大兒子是魔嬰轉世,他當然知道。將來百年後,該他受的絕對少不了,為此妻子真是操盡了心,每次這孩子一犯錯,張萸就自責得偷偷哽咽掉淚,怕他將來下了地獄要受更多的苦。偏偏魔嬰天性難馴,他們夫妻倆好不容易讓他這輩子起碼走在正道上,溫頤凡也不想再操無用的心了,人生在世,盡人事听天命,百年後的帳,百年後再說吧。

想不到最後他也跟妻子一樣婆媽,講完一輪,口都干了,喝了口水,看見「前同事」進門來,他笑著躺了下來,耳尖地听到抽泣聲,沒好氣地道︰「不準哭。」說完,就走了。

文判官的魂魄一離開肉身,就回復年輕時的容貌。

「原來曾爺爺年輕時這麼俊。」有陰陽眼的小曾孫女笑嘻嘻地道,被她爹娘白了一眼。

溫頤凡最後環視了兒孫們一眼。比起張萸去年操心這個身子不好又擔心那個脾氣太沖,他是灑月兌多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嘛,後代的事就讓後代去操心,身為長輩,該做的身教都做了,將來到了地府,他可是一個也不自私的。

「怎麼不是我老婆來接我?」溫頤凡口氣和神情淡淡的,但眼神卻難掩嫌棄,「前同事」們彼此對看一眼,都無語了,特別難纏的妖魔鬼怪才派得上張天師出馬,他很想被收嗎?

陰差只是來開路,文判其實可以自個兒回去。張萸老早在忘川河畔等著了,文判見了妻子,快步走上前去,連陰差跟他道別,說要直接再回陽間執行公務都沒听見,讓兩名陰差忍不住竊笑。

嘖嘖嘖……話說整個地府在文判歸來前,都忍不住當成茶余飯後的趣事在聊,畢竟大伙兒都知道,過去張萸追著文判追得很勤,這對冤家你追我跑兩千多年都玩不膩,怎知張萸一轉世,情勢就大逆轉了,文判老是丟下公務在忘川河畔發楞,說他想念某個「故人」他還不承認。這下張萸一回地府,他老兄幾乎天天就往地府跑,反倒張萸比過去更用心在執行公務上頭,常常讓文判找不著,背影灰溜溜地回陽間。

就不知等到文判真的回地府,兩人是不是要倒過來,男追女跑再玩兩千年?

張萸看著丈夫穿著一身玄端,笑著在原地看著他走來。以前文判在地府可是出了名的像個隱士,明明容貌俊美出色,卻老是一身簡便素服,獨來獨往,每日不是公事,就是回他住處過著深居簡出的日子。

說好听點是「隱士」,說穿了根本就是「宅」嘛!以前她怎麼會覺得他真是逸致翩翩、絕世出塵,天仙似的美男子啊?呃,當然他是美男子無誤,輕輕一笑,地府都要沐浴在冬陽之中也是真,只不過如今張萸更明白,這位天仙美男子,也是有溫度,有感情的,在她眼里,他不再那麼遙不可及又不沾俗世塵埃,兩夫妻在一起七十多年,她比誰都明白丈夫其實有著許多讓她好氣又好笑的壞習慣,文判在她心里不再是高高在上,卻更加地可愛。

說穿了,以前的她,對他是崇拜多過感情,過多的崇拜,對承受感情的那方其實有許多壓力。

此情此景,為何熟悉得有些心驚?血紅的彼岸花海,冰藍色的忘川,而她依然是那個懲奸除惡的女戰神,千年來縈繞在他心頭的是她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的那一刻……文判一把拉住張萸,將她緊緊抱在懷里。

如果那時候,他能抱住她就好了。他曾經有過這樣的遺憾,恨不能回到過去,如今舊地重游,他卻可笑地又想起當時的慌亂,只想擁她入懷求心安。

被結發妻寵了一輩子,他倒是越來越粘人,越來越怕寂寞了。

張萸笑著拍拍他,開口的第一句卻是︰「善初他們好嗎?」

溫善初。即便知道長子是魔嬰轉世,溫頤凡仍然為兒子命名善初,從他出世的那一刻起,當父母的就無法沒有私心,就盼他這一世行得正坐得直,罪過可以抵掉一些。

溫頤凡有點哀怨,「不問我好不好?」不會又要先把兒孫全問過一輪,才準他拍拍抱抱吧?

張萸有些莞爾。他們倆將來有的是數不盡的時光啊,急在這一時嗎?

「我請了假,在地府結束審查你擅自投胎之後才會開始上工。」跟她是應劫投胎,報備過了不同,這陣子地府少了一群精英,還是集體不告假出走,整個地府忙翻了天,不被秋後算帳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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