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感覺好麻煩。
你不想報復他們嗎?
「……我想做別的事,想去找師兄,學好術法武功跟他一起闖蕩江湖,想去看看他說過的白色山脈,想去看他說很壯觀的雲海……」她眼楮已經眯起,嘴角噙笑像做著白日夢,「我想養寵物,想認識不同的人,想……
想遇見一個很愛很愛我的男人。」嘻嘻,她還偷擦口水。
你和那些偽善者沒兩樣!那聲音惱羞成怒。
張萸頓了頓,她似是想起什麼,專心地看著前方——不是看著這虛假的幻夢,而是定定地看著某個點。
「你知道黑夜為何會有星星嗎?你知道在遙遠的西域,有一大片的土地都是黃沙,寸草不生,但偶爾會出現一片綠洲,在荒漠中孕育出生命,生產出甜得不可思議的水果。」張萸眼神一轉,抱著瘦小的身子坐在原地,仿佛陷入回憶之中,「你知道那天之後我遇到什麼事嗎?」師兄一件衣服補丁又再補丁,舍不得買件新衣,省吃儉用,就怕她不夠花用。那粗漢子以為一個小女孩,既然會自己照顧自己,只要給她錢就能過日子。
那天師兄才離開,她的錢被欺陵她的村民搶走了,她回家哭了一晚。
「我肚子好餓,給我送來食物的,是被村子里的人罵瘋婆子的老婆婆,我听過她的親戚叫她阿妙,阿妙婆婆常常把她撿來的食物分給我,卻不準我去找她玩,因為村子里的人也會把我當瘋子。
「那時我只是個孩子,術法跟武功都不行,只能摘些花跟水果回送給她。那是我第一次明白,我太弱小了,連想對一個人好,能力也有限,阿妙婆婆死的時候,我是第一個發現她的,她的尸體都爛了,沒人敢去收尸。
「再也沒有人偷偷把她的食物給我,我卻在那時才開始學怎麼替鬼魂超渡,阿妙婆婆的鬼魂也不催我,就慢慢等我學會,替她超渡……
「你知道我遇過一只奇怪的兔子,帶著我上山采山莓,采各種野果和野菇,當我摘了不能吃的野菇時,那兔子就會跳起來咬我一口,好像在教導我一樣;我還遇過陰間的朋友,替我教訓偷我錢的村人,因為師兄在外面幫助過很多人,他們替師兄送信給我時,看到我被欺負,也會生氣。
「我遇過一個穿著異族服飾的女鬼,她暗戀我師兄呢,所以特地來看看我,告訴我很多我听都沒听過的事,教我有什麼毛病可以用什麼草藥醫治,所以我好想去她的國家看看;我還遇過武功高強卻不小心喝太多酒,失足摔死在斷崖下的鬼魂——武林高手摔不死這可是騙人的,因為摔死了當然沒人知道,不過他武功是真的很厲害,你不信的話,跟我打過就知道。
「我也遇過客死異鄉,連替自己買副棺村都沒錢的窮書生鬼魂,那是我第一次自己替村人收鬼,但是我發現他只是因為被葬在土狗窩附近,不得安寧,所以我找個好地方把他埋了,他還特地留下來教我識字來答謝我……可是他太嚴格了,我覺得好煩啊,就把他超渡了,他去投胎前還沒忘叫我背書哩,我才不要。」張萸哈哈笑。
「還有一次我打傷了同村子里的大頭,大頭的娘因為大頭的傷哭了一整晚;但是那天晚上我替自己包扎傷口時,忍不住幻想了一下,如果我娘還在,她會不會也替我掉淚?可惜我只能自己躲起來哭,所以我決定在找到人疼之前絕對不要做傻事。」張萸說到這,默默想到書呆的臉,這一刻,她卻清楚的記得他說「別怕,我來了」時,眼楮好紅啊。
她莽撞的舉動,最虧欠的就是書呆了。
「其實,這世間難得有人會替你掉眼淚,你也會舍不得他傷心的。雖然以前我不明白這一點,可是我還是希望有一天當我再遇到阿妙婆婆那樣的人時,我是個更好的人,能夠做得更多,我不是想當好人,我只是明白,站在施舍的高度付出同情心的人也許很多,真正有同理心的人卻很少,一旦不符期待與立場就會被打回原形,我不稀罕也不需要。
「我只是想為把芬芳送給我的花朵施肥和澆水而已,因為美麗的東西,美麗的景色,和對你好的人一樣,都是有限的,錯過了也許就不再來,我希望至少遇見他們的時候,可以把我的心留很多很多位置給他們。」
又沉默了好一會兒,張萸才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有那麼多恨,可能我跟那些不願意有同理心的人一樣只會叫你不要恨。希望你的心還有空的位置,人間是地獄也沒關系,那就在地獄種一朵花吧。」
一團黑霧在她面前緩緩成形,張萸看不出那是個男人或女人,只感覺到黑影向她逼近。我在地獄里種了很多的花,吃人花。對不起,我沒你那麼好運,你那麼喜歡在地獄種花,我知道有個地方很適合你,我可以送你下去……那黑影掐住了她。
但在黑霧踫觸張萸的同時,卻起了變化,黑霧的前端變得雪白,並且以無法抗拒的力道,被吸入了張萸體內,連張萸自己都不明所以。
黑霧的力量徹底消失了。張萸不明白為什麼她那麼肯定,只知道她已經不再陷于幻夢之中。但她的靈魂仍在一片虛無中飄蕩,不知今夕是何夕,不分東西南北。
直到恍恍惚惚、飄飄蕩蕩的她,來到一條河邊。
河有多大不清楚,因為它寬闊的對岸與盡頭隱沒在濃霧深處,但在河畔,有一座玉色的石頭吸引了她。
「這是三生石。」濃霧之中,突然出現一名穿著灰袍與白斗篷的陌生女子說道。女子樣貌平凡,卻有一股莊嚴靜謐的美,其實張萸也不知「她」究竟是男是女,姑且就當女的吧。
三生石?她死了嗎?張萸想了想,也不覺得意外。
「你想知道妖蠱為什麼跟你那麼有緣嗎?」那女子微笑道。
有緣?是有孽緣吧?
「這是你下凡應劫的第七世,妖蠱跟你注定要了結孽緣,這場恩怨的結局究竟如何,連西天眾神也很好奇。
不過人真的很奇妙,即使再艱難險惡的命格,命書上寫了兩敗俱傷的結局,總也會出現讓人出乎意料卻又合情合理的奇跡,這也許就是你所說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里吧?」
「什麼意思?」
「你何不自己看看?」她指了指三生石。
出于直覺,或者是來自前世的記憶,張萸伸手觸踫了三生石。
張萸是六道眾生對罪惡的憎恨所孕育的戰神。懲奸除惡就是她的天職,因此她生來沒有任何的同情心。
三生石告訴了她妖蠱的來由。三千年前,她第一次為地府執行任務,就是捉拿吃人無數的尸魔。那尸魔和這一世遇見的可不同,因為生前死于巫蠱之術,死後每夜吃人肉,吸人血,魔力強大,而時逢亂世,尸魔在戰場上吃尸體還不饜足,當時幾乎把一個小柄的人給吃光。
人間之事,天庭和地府要不要插手?時值人類結束傳說時代進入文明時代,這件事天上和地下踢了好幾次皮球,最後張萸站出來要收了這妖孽——
噯,爭功諉過這種鳥事,可不只有人間官場上有,主動擔下爛攤子,絕沒好下場,果不其然……
那尸魔幾乎吃光了一個小柄的人民,卻仍不是張萸的對手,張萸以破壞力最強大的咒法,嚴厲地將尸魔打得形體俱滅,魂飛魄散。
三生石故事說到這里,卻轉而說起了尸魔生前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