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沒丈夫!沒有的!沒有的沒有的——」似被某個字激怒,小熬人突然站定,猛地抬頭,瞪大的眼楮直勾勾。
「是。沒有的。小嫂子別氣別急。」秋篤靜聲音放得更軟。
今年秋,她通過各項武試,堂堂考進峰下城大衙里,從一名小捕快當起。
今日城內發生一起殺夫案,小娘子使菜刀將自家相公砍得血肉橫飛,頭被砍斷,連心都挖出來。
接獲消息時,衙里人手各有要事忙碌,平時負責看管疑犯的老班頭八成覺得行凶的僅是嬌弱的婦道人家,拘捕起來毫不費事,遂只領著她這個新手趕往。
沒想到輕功早有小成的她還險些追捕不上,更別提老班頭。
再有,她實在想嘆氣她手背上的圓紋正淺淺發亮啊!
其實也不需要圖紋多提點,光是蕭家小嫂子身上種種異狀——太快的腳程、過大的力氣、幾要將眼白部分吞噬掉的瞳仁也曉得事情不單純。
「什麼小嫂子?我可年輕漂亮了,她把自個兒讓出來,就知我有本事讓她重生,嘿,把骯髒的男人剔除掉,才能活得出彩啊。」小熬人詭笑。
「是,少了骯髒男人,自然活得更好,那先把孩子放下吧,一直抱著還跑上這麼大段山路,肯定累啊,先放下孩子,咱們好好再聊?」她誘引著,態度相當自然而然,裝作沒听出對方話中古怪之處。
終于離小熬人僅余五步左右距離,她瞧清那女娃兒了。
原以為小小泵娘被弄昏過去,結果不是,她兩只瘦臂勾住娘親頸項,腦袋瓜挨在娘的肩窩,露出小半張臉蛋,眼楮卻是緊緊閉起,想哭又用力忍哭的表情。
秋篤靜臉色微冷,提劍的五指暗暗收握。
「孩子是我的,我得來的,瞧,她把我抱得可緊了,我得帶她走,唉那骯髒男人的心好臭,我勉強想吞,事兒卻鬧開,圍來一堆人,害我直鬧肚餓呢。嘿,不過無妨的,娃兒很好,香得不得了,不只心,全身都細皮女敕肉的不!賓開、滾開——妖怪!賓開——別想害我湘兒!我跟你拚命!賓開啊!」
「娘啊——」忍哭的女娃兒驀地大聲哭叫。「娘!娘啊——」
蕭家小嫂子的元神猛然竄出,壓過奪舍的妖,急嚷︰「湘兒,走啊!」
她才欲放下女兒,身軀陡然一繃,瞬間又收攏臂膀緊扣住懷里的寶貝兒。「別想!你是我的!我的!我得來的——」
秋篤靜選在此時出手!
放下手中的淬霜劍,五步之距讓她一撲即到。
一招「老猿攀梢」,她呼息間已竄到小熬人背後,兩腳以跨蹲姿勢踩在對方肩上,並用單手扳住對方下顎來穩住重心。
她內息一沉,勁力下沖,比身軀更沉幾倍的重量硬將奪舍的妖壓得雙膝跪地。
「就憑你?」被扳高的那張妖臉扭曲詭笑,突然間,全黑的目底激烈顫動。
「你好香咦?怎會好香」
不等妖物再有動作,秋篤靜拇指對準妖的腦門重重一按,扳下巴的那手同樣以拇指壓在妖的鼻下人中穴。「出來!」
妖躲在人的肉軀里掙扎尖叫,仍死死不肯松開雙臂放棄女娃兒。
秋篤靜藉由適才勸說之際,兩手早往腰間兜里悄悄模去,她在里面藏著巫族煉出的刺磷粉。
妖物極受不住刺磷粉,稍一踫就疼痛似遭火紋。
只是此刻有人的血肉包裹保護,成效確實弱了些。
她加重指力,目光如炬,口中響亮喝出——
「斷、續、飛、逐!」每喊出一字,單手結一個印,連續四印落在妖的腦門,一下比一下重。「污邪速離——給我出來!」
妖疼到大叫,兩手松懈似打算放掉懷里「香肉」,下一瞬竟是抓住女娃兒背心猛然一拋,往崖下丟!
底下即是萬丈深谷!
妖被逼到狗急跳牆,吃不到「香肉」干脆毀了,就賭秋篤靜是要堅持相逼,抑或救那小小泵娘,又或者嘿嘿要救擁有這具身子的女人。
所有的事,上一瞬發生的、正在發生的,以及下一刻即將發生的在極短、極促的瞬間,都在秋篤靜腦海中開逐浮掠,如光似影,層層穿插交迭間,清晰卻又模糊。
孩子才被拋出,她已本能飛竄出去。
她知道妖這麼做是「攻其所必救」,孩子落崖豈可活命?
然甫一竄出,她便知不妙!
許是因本命元神開始抗拒,不能輕易操控,妖于是放棄奪舍。
秋篤靜在半空回眸去看時,妖正用十分殘暴的方式掙開那具肉軀,幾將小熬人開膛剖月復!
渾沌的一團,什麼也瞧不清,連火大、驚駭、惋惜的心緒都還不及生出,她手已扣上腰側成排的暗器飛刀,颼颼颼——連發不歇,僅听到妖物發出厲聲慘呼,根本不及再看,身子已朝崖下墜跌。
凜然峰上的強風呼呼過耳,她的眸線跟女娃兒的雙眼在半空對上。
孩子約莫嚇傻,沒有驚駭哭叫,只眨也不眨望緊她。
可以的!秋篤靜,你能趕上她!
後發先至啊!你身子比她沉,氣沉丹田,力上加力,一定、絕對、無論如何,都會趕上的!
五指箕張,長臂深探,終于終于,她抓到孩子。
將女娃兒摟入懷中的同時,她半空靠腰力使了記「鯉魚打挺」,讓背部盡量貼靠崖壁,隨即單手扣住最後一把小飛刀狠狠往壁上插刺,試圖將飛刀嵌入岩壁縫中,一方面亦多少緩下下墜之速。
但,還是墜得飛快,撞得她頭暈目眩。
腦海一片空白,也不知為何會浮出那張倨傲的臉、那抹玉立長身!
「白凜——」繃在胸臆間的氣終于沖喉而出。
掃得她發絲如鞭、打在膚上作疼不已的狂風驟然止住。
秋篤靜發現身軀懸浮空中,足下無一處著點。
她單臂摟住的孩子亦緊緊回抱她,就像抱住娘親那樣圈抱她的頸項,小臉埋在她頸側,瘦小身子顫抖抖。
而後風又起,是徐徐的風,雖含霜伴雪,莫名地竟有春信氣味。
埋在她懷里的小家伙也察覺古怪,很緩慢地扭過頭,一看,跟她一樣,傻了。
在她們面前不到半臂距離,那人一頭流泉白發,傲慢又無端清俊的臉,袖底與袍擺瀟灑波蕩的雪身秋篤靜大氣不敢喘,兩眼往下,看到他的果足也是踩在風里,虛空飄浮,她眼楮倏地回到他臉上,見他黑藍瞳底有深深淺淺的火流淌,隱隱不耐煩似。
「你到底過不過來?」白凜沒好氣問,斜睨了眼她猶然握刀高舉的手。「還是真打算靠著一把小飛刀,戳著岩壁自行爬上去?」
回神!
秋篤靜在他撇開臉像要離開之際,拋掉飛刀,猛地撲抱過去。
女娃兒攬緊她的頸項,她則攬緊白凜頸項,臉埋在他頸窩,一吸氣,他膚上純然的清冽鑽進鼻中與腦內,神魂凜然,靈台清明許多。
「其實拉住我的袖子即可」白凜被她突然抱住,先是一愣,隨即垂目低低說了聲,但懷里這個長大了的姑娘好像沒听見?
她抱得這麼使勁兒,還輕顫著,嗯算了,不跟她計較。
他並未回摟她,只說︰「抱牢了。」
秋篤靜感到風勢回復到原先的張狂冰寒,男人帶著她們筆直往上飛沖。
忽而足下一頓,是踩在地面的感覺無誤,她還攀著白凜,臂彎里的孩子已掙扎著想落地。
「娘!娘——」雪太深,女娃兒邊跑邊摔,七手八腳爬到娘親身畔。
秋篤靜心頭大驚!
雪遭血染,觸目驚心地漫開一片,小熬人半身血污,模樣慘極。
要攔住孩子別去看已然不及。
她丟開白凜急急跟過去,瞧都沒瞧他一眼,更沒察覺男人正眯起狐狸美目,一副「竟然用完我就丟」的不滿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