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應該可以安心的閉眼了吧……」
「五爺。」
「這稱呼改了,就知道瞞不過你。」朱璋還是一團和氣笑咪咪的,臉上表情只變了那麼一下,不是長年待在他身邊的人壓根不會察覺。
他下首坐著的是湛天動。
「沖著我們多年的交情,我也不和五爺客套,我這可是給五爺送禮來了,事了,便要趕回江南。」大家都有不願意說的事,雖說一直裝傻下去他也沒什麼損失,不過為了想安生的過往後的日子,牌還是得攤。
「送禮?你連開九家牙記,我送的賀禮還少嗎?你這是大撈一筆了,哪里會好心還禮?」這些高高在上、俯瞰眾生的大人物們最喜歡這些彎彎曲曲的話,湛天動和這些人打交道的總結就是,听小媳婦的話絕對不會錯,那就是別慘和。
「不過我得先請問五爺一件事。」
「我們之間有什麼事要這麼拐彎抹角的?」
「皇子年過二十,不就藩,不當官,準許在京城開府留住、長伴天子左右的,得到這般寵待的只有你一人,五爺有心坐那把人人都想要的椅子嗎?」
「你這是想做什麼呢?」朱撞終于皺起了眉頭。
「這些年五爺誠心以待,所以,我這一生也只問五爺這一回。」朱璋又覷了湛天動一眼,然後用指沾茶,在幾上寫了個字,隨即抹去。
「那我這禮可就送對了。托五爺的福,我在京里開了九家牙行,掌櫃的是我未來的舅子,人我信得過,是個會辦事的人才,而對五爺來說,人脈和朝中勢力都有,但是,因為朝廷不重商,也不允皇子們經營商事,所以沒有足夠的財力來支撐將來想成就的事情,因此我把這幾家牙記全送給了五爺,充作您的錢袋子。」
「當真?」他可真沒想到。
「我從不說虛話。」
將太記送給了朱璋,西太尹在京里有了倚仗,他也還了朱璋多年交友之情,往後,無論誰坐上那把椅子,天高皇帝遠,他誰也管不著,誰也別想來管他。
他只要管好他家的小媳婦就好了。
湛天動心中打的是這萬無一失的盤算,只不過,他並不知道等他離開朱璋府邸後,朱府來了幾個不速之客。
「二皇兄、三皇兄、四皇兄。」朱璋知道他們早晚會出現,但是湛天動前腳才離開,他這些住在封地的皇兄們就來了?看起來是早就在京里待著了,除了大皇子,那個永遠不顯山、不露水的,其余都到齊了,速度之快可見,他府中的各路人馬眼線還是清得不夠干淨。
「父皇果然比較偏心五弟,你看看,這臨清的琉璃磚、太湖斑石、房山漢白玉、兩湖松木都是天下最好的……」穿四爪緙絲蟒袍的男子語帶嘲諷,利如寒刃的眼光射過來,帶著令人心寒的庚氣。
「不過都照著宮中該有的格局走,有什麼特別的?幾位哥哥們的府邸據說雕金砌銀,我這府邸算什麼呢?」朱璋毫不動怒,就像個沒脾氣的面團子,任人捏扁搓圓都無所謂。
「是啊,比起能嫌得缽滿盆滿的九家牙行,的確不算什麼。這漕幫湛天動好大的氣魄,本皇子是小看他一個區區奴才了。」目中無人的四皇子並沒把湛天動這樣的江湖人放在眼底,但口氣里卻忍不住捻酸。
「四哥,你這是眼紅小弟的小外快?九家牙行不過是九牛一毛,哪比得上四哥蘇杭上萬的蠶園,上千的織機坊和織造局?」朱璋涼涼說道。
江南絲綢名滿天下,尤其以蘇州絲綢為甚,織造局的成品除了專供皇官大內,還課以重稅傾銷天下。
人家只是不說,他還以為別人都不知道嗎?
「小弟還是一如從前的幽默……」
「喝茶喝茶,這茶可是剛到手的貢茶。」
「對,喝茶喝茶,唯茶無大事。」
看起來一屋子的兄友弟恭,然而清明蔚藍的天際,慢慢地,風起雲涌……兩天後,一輛馬車從京里出發。
湛天動和西太帶著春水和水向著南方而去,這回,他們不搭船,要慢慢走,看看沒有看過的風景,走走不曾走過的路,而前方等著他們的是江南水鄉,春光明媚的美好日子和未來。
第二章了卻心願返揚州(1)
初夏,天氣不熱不冷,恰到好處。
京城西郊萬法寺的素齋是出了名的,一年四季,游客絡繹不絕。
一行人在寺里吃了齋飯,又听了卻大師講禪,眼看前山的香客絲毫沒有減少的趨勢,便打算從後山下去。
後山十分幽,艷杜鵑、粉桃花、女敕迎春,參天古木郁郁蔥蔥,重重疊疊,寬大的樹枝各自伸展橫g,不時在林間跳來跳去的松鼠見著人,用兩只骨碌碌的眼珠瞅著你,一眨眼又抱著松果,不知所蹤了。
西太模著吃到微凸的肚子。「這萬法寺的齋菜的確好吃,就連一碟小小的腌菜也別有風味,難怪那些貴婦、夫人要聞香而來,當真是賺錢的行當,不知住持大師有意在各地開設分號沒有?」湛天動差點月兌口而笑,盡避掩飾得當,劍眉卻依舊可疑的聳動。
「三句不離本行,既然是出來玩,那些嫌銀子的事情就先放下吧!了卻大師要是知道你把主意打到他頭上,晚上誦經參禪敲錯木魚看你怎麼辦?」他恐嚇她。
「大師既然是得道高僧,自然一笑置之,不跟我道俗人計較嘍。」她暗自月復誹自己,每天都在孔方兄上頭打滾,一個不小心就原形畢露了。
湛天動別不開眼楮,她那一副「你根本是嚇唬人」的表情,眼兒亮晶晶,嘴兒紅艷艷,神情顯得格外生動,他不自覺的因為她的微笑而微笑。
「這里的齋菜你覺得好吃,要不,在這里小住幾天?」
「倒也不必,路還長著,說不定前面還有更好吃、更好玩的等著我們呢。」齋菜好吃,風景倒是平平,加上如織的香客,只為了吃,就不必了。
「你以前住在京里,常出城踏青嗎?」湛天動心念一動,她很少提及有關自己的童年。
「你大概也知道我家的情況,十五歲以前,我看的是我爹的背影,像個陀螺似的跟著他老人家整天在外頭轉;十五歲以後,看的是我房里的梁,活得無聲無息,生怕一點點不該有的蛛絲馬跡傳出去會影響到弟弟。」所以她沒有手帕交,沒有所謂的青梅竹馬,更甭提出門串親戚、燒香拜佛、踏青這類女子平常會有的交際活動。
湛天動即使早知她的遭遇,心中仍舊泛起酸澀的疼,知道自己問了不該問的。
在他不知情的那些歲月里,她一個人默默承受了那樣荒腔走板的日子,之後換了一身子,日子也沒有比較好,一年里沒有幾個月是腳踏實地的,總在海上遭罪,絞盡腦汁的想著賺錢,不是為自己的榮華富貴,而是為著血親的仇,為了一口吞不下去的氣。
他不能阻止,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守護著她。
她的點點滴滴,他看在眼底,每多知道一點,就會對她更加心疼一些。
「我說這個,不是要你替我難過的,如今,京里的事了了,我覺得就連骨頭都好像輕了起來,我很久沒有這種輕松愜意的感覺了。」她的聲音轉為輕快,總覺得雨過天青,卸下兩肩的擔子。
「你是該歇歇了。」
湛天動決定,這一路就由著她玩,她想去哪,他們就去哪,這趟路由她開始,也由她喊重新上路,這回,是真的遠遠離開京城,官道上,天空湛藍如綢。
馬車總少不了顛簸,但湛天動讓人打造的車就是舒服,車廂簡樸,看起來平平無奇,但有眼力的人一看就知道,車壁是用厚實的楠木板制成,下面有隔層,里頭暗屜機關處處,想臥想坐,想沏茶、下棋、看書,甚至可以整個攤開來當成床都沒問題,兩匹馬高高壯壯,毛發油亮,姿態神俊,一看就是好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