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麼也沒說,甚至沒有想。
她安心的閉上了眼,他則小心的抱著她,張開了翅膀,穿越風雪,飛越森林,離開那被天光照射著,慢慢亮了起來的灰色城堡。
第5章(1)
那是一處幽暗陰冷的森林。
綠色的枝葉交疊著,藤蔓荊棘爬滿四處,遠遠看去,這片森林就如一座厚牆一般,無法穿越,不能進入。
可是,那只狗沒有停下來。
波恩下山之後,就看到那只聰明的大狗等在那里,他本來擔心它可能已經跑開,但它乖乖在那里等著,他賞了一塊肉干給它。
那大狗狼吞虎咽的吃著,然後在他的指示下,再次飛奔起來,帶著他穿越森林,追著那匹黑色巨狼和凱。
波恩知道自己落後了很多,那匹狼跑得該死的快,但這只狗從一開始就朝正確的方向跑去,它似乎很確定該往哪走,途中幾乎沒有停下來過,即便天色
暗了下來,它依然跑得飛快。
他騎馬跟著它越過一條又一條的小溪,穿越一座又一座的森林。
當波恩跟著它來到這片茂密得幾乎無法穿透的森林時,他知道它沒有迷失方向,泥濘的地上還有著巨大的爪印,斷裂的枝葉顯示著強行通過的痕跡。
天已經黑了,但烏雲不知何時已經散開,一輪明月高高掛在天上。
月光穿透林葉,灑落那綠色的隧道。
那只狗跑了進去,沒有半點遲疑。
波恩騎馬跟了上去,他一度失去那只狗的蹤影,然後他在隧道的盡頭看見了它,還有那黑發黃皮膚的男人。
男人穿著寬松的衣袍,寬松的長褲,腳踏牛皮皮靴,腰掛明月一般的彎刀,烏黑長發在身後束起,他不只膚色、樣貌不同,衣著打扮和此地的人們完全不一樣。
波恩看見他時,男人正蹲在地上,把手伸到了大狗的鼻子下方,讓那只大狗困惑又好奇的嗅聞著他。
波恩一怔,警覺的拉緊了韁繩,停在有一段距離的地方。
許多年前,曾有東方民族興兵打來,那些人就和這人一樣,輕裝便行,腰系大刀,卻十分善于騎射,個個都和惡魔一樣強悍、武藝高強,他當佣兵時,曾遇過一隊那民族的後裔,他們這里的人明明裝備較為齊全,人也比較多,卻被打得潰不成軍。
那男人對狗很有一套,他先讓它聞手,然後輕輕撫模搔抓它的脖子,沒有多久,那大狗就已經開始對他搖尾巴。
然後,那黃種人抬起了眼,看著他。
忽然間,波恩知道,這人早就知道他會來。
他在等他。
男人拍拍大狗的頭,站了起來,側過身子,伸手指著隧道盡頭那一條被荊棘包圍,幾不可見的蜿蜒小徑。
波恩雙腿一夾,驅策馬兒上前。
當他來到那異族的男人身前時,那家伙看著他,放下了手。
那條小徑太小,樹林太茂密,馬不可能通過,他停了下來,翻身下了馬。這家伙也許會偷他的馬,但在這森林深處,根本也不可能有正常人在天黑之後,還能如此鎮定的待在這兒。
天知道,他甚至沒有生火。
若非有月光從縫隙中灑落,這里會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可那個男人在黑夜森林中,依然自信而沉穩,仿佛這座森林是他的,好似他知道,不會有野獸膽敢攻擊他。
或許它們真的不敢。
森林里無比安靜,連那些成群結隊,總在深夜出沒,對月嚎叫,等著狩獵的狼群,都閉上了嘴。
波恩胯下的馬甚至不太願意靠近他,當他下馬時,那男人朝他伸出了手,無聲和他索要韁繩。
他不該信任這家伙,可男人的眼里沒有任何惡意。
雖然不可思議,但他猜他知道這家伙是什麼,男人的腳邊有一條連著手銬的鐵鏈,就和銬住凱的那一條一模一樣,只是此刻它已經遭外力硬生生扳開。
而且,黑狼巨大的足印在隧頭盡頭,逐漸變小,然後突然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人的腳印,男人的腳印。
波恩不知自己該如何想,但凱治愈了他,而在狼堡出現的那頭黑狼就和馬一樣大。
無論如何,如果他想前往那條小徑,顯然就必須信任這家伙。
他不輕易信人,但他沒有選擇,而這個男人有一種讓人信服的特質,那只大狗坐在男人腳邊搖著尾巴,看著他與他。
波恩不再多想,伸手把韁繩交給了他。
男人握住了韁繩,給了他一條白水晶的項鏈。
他愣了一愣,接過手。
男人朝他頷首,波恩也朝他點了下頭,戴上了那條水晶項鏈,跟著沒有半點遲疑,頭也不回的走進那條神秘的小徑。
那被荊棘包圍的小徑十分曲折蜿蜒,而且越來越黑,忽然間,溫暖的氣息迎面而來,他听見了淙淙水聲,當他轉過一個別時,前方突然寬闊起來,變得十分明亮。
小徑的盡頭,有著一片被荊棘和各種明艷的花草包圍,宛如仙境的青翠草地,在那草地中央有一深泉。
泉水很清、很透,是溫熱的,冒著氤氳白煙。
然後,波恩看見了她。
她褪去了衣服,全身赤果的浸泡在泉水之中,只有肩頭在水面上,可水很清,干淨得能夠見底,月光穿透清澈的水,灑落在她身上,他可以看見她身上那些可怕的膿包,它們滿布她全身上下,雖然比在狼堡時好上許多,卻依然丑惡。
她背對著他,張開雙手,站在水中那塊位于泉水底部的白色巨石上,潔淨的泉水從那塊石頭的裂縫中不斷涌出,讓她飄散在水中的黑發如水一般流動著,但所有接觸到她身體的泉水,瞬間就被染成黑色,在水中擴散開來,好像她是一塊黑色的顏料,可隨著那些泉水的涌出和沖刷,她身上那些膿包也漸漸消逝。
在月光的照耀下,那些黑水,化為蒸氣,往上飄散,慢慢變得干淨而明亮。
月光和泉水,淨化著她、治愈著她。
這是他見過最神奇的魔法。
然後,他听見了水聲之外的聲音,那聲音很細微,很小聲,但每一聲都伴隨著她身體輕微的顫動。
她在哭。
一顆心,瞬間緊縮。
沒有想,他解下了掛著長劍的腰帶,月兌去身上沉重的鎖子甲。
起初,凱什麼也沒听見,她太過傷心,身體又太過疼痛,整個人沉浸在悲傷里,完全沒有注意身後的動靜,加上她清楚那男人會守護她,所以完全沒想到會有人闖進來,直到金屬摩擦落地的聲音傳來。
她回首,看見波恩站在岸上。
因為太過震驚,凱屏住了呼吸,一時間忘了應該要反應,只能錯愕的呆看著那個男人。
他不該在這里,怎麼可能會在這?
她隔著蒸騰的水氣看著他,還以為是她太過渴望才出現的幻覺。
可那男人將剩下的衣服也月兌了,然後下了水,朝她走來。
他造成的水波,涌向她。
隨著他的靠近,他的面容變得更加清楚,他的臉上還有在打斗中造成的傷痕,嘴角還有干掉的血。
那張嚴酷的臉,這雙溫柔的眼,是她以為這一生再不能看見,無法觸踫的。
他粗壯的頸項上戴著一條水晶項鏈,那讓那些被黑暗污穢染黑的泉水全都因此往旁退開。
一顆心跳得飛快,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
忽然間,她清醒過來,想起自己丑陋的模樣,想起她做過的事情,凱在水中匆匆轉身還想跑,一時間水花四濺,但他潛入水中,游得比她還快,她才離開那石頭,他一下子就將她抓在懷中,帶著她浮上水面。
「噓……噓……」他在泉水中從後環抱著她,強壯的手臂像鐵鉗那般牢牢扣著她,防止她溜走,卻又不至于弄痛她,他低垂著腦袋,貼著她濕透的臉與發,在她耳邊悄聲安撫著︰「沒事……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