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我。
他說,她讓那聲音烙印在心頭,懷抱著希望。
還以為,只要渡過這一關,說不定能夠就這樣當他的妻子,和他一生一世。
她幾乎還能感覺到,他從身後緊緊擁抱著她。
你等我……
剎那間,心痛如絞,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淚珠一顆顆的滾落,到頭來她還是忍不住淚如泉涌的趴在狼背上,將臉埋進那豐厚的狼毛里,哭得不能自已。
等我……
狼堡大廳里,一片沉寂,只有風與雪在空中紛飛。
波恩喘著氣,胸口因為疼痛而緊縮著,不敢相信她就這樣走了,就這樣離開了他,頭也不回。
他握緊了手中的鑰匙,飛快轉身想去追她,誰知一轉身,就看見空蕩蕩的大廳中央站著一個女人,所有的人都逃走了,連那少年也已轉身離去,但這個女人卻沒有跑,反而站在眼前,擋住了他的去路,這時他才發現自己認得她。那個從威尼斯來的女人。
澪。
她應該遠在史瓦茲的城堡,卻不知怎地來到了這里,身上不再穿著奢華衣裳,腳上也沒套著小搬羊的軟皮靴,反而和其他瑟縮在牆角,穿著亞麻破布的女人打扮的一樣,非但如此,她赤果的手腳和臉上都抹上了髒污,若非她此時站了出來,不會有人發現她和其他人有什麼不同。
忽然間,他領悟過來,她就是剛剛那個尖叫報應的女人。
她不知在何時,混了進來,看著這一切。
「你想去哪里?」澪看著他問。
「去找凱。」他瞪著她說。
澪聞言,眉微挑,她看著他,赤著腳,踩上了那被燒得火燙的鐵板。
滋——
她的腳底被燒紅,他能聞到皮肉燒焦的味道,但她恍若未覺,只是一步一步的走了過來,然後走下了那塊鐵板,她腳下焦黑的皮膚,在她走動時片片剝落,沒多久,她赤果的雙腳,再次變得潔白如雪,粉女敕得像初生的嬰兒。他驚愕的看著那女人,她來到他面前,站在翻飛的風雪之中。
女人用那雙深黑的眼,看著他反射性的握緊了劍柄,她面無表情的提醒他︰「凱是女巫、是魔女,就像我一樣。」
他下顎緊繃,道︰「我知道。」
「你親眼看到她殺了一個人。」她問︰「你不害怕嗎?」
「不。」他說,眼也不眨,沒有半點遲疑。「為什麼?」
「她是我的妻子,我相信她。」波恩看著她,指著那攤在地上的皮囊說︰「而且,那東西不是人。」
澪沒想到他會看出真相,很少有人能看出事實,人們總是只看表相,只相信自己的眼楮,看不到之後的真實。
「就算她是你的妻子,也不表示她就不會傷害你,既然她選擇了離開,表示她對你的信任不足以讓她留下,你何不把她忘了,就這樣回去你的城堡,娶一個正常的妻子,過你普通的日子,替你和她省下之後可能會出現的麻煩?」
「她不會傷害我,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甚至不會傷害那該死的東西!」
波恩怒目瞪視著眼前這冷若冰霜的女人,道︰「至于正常的妻子?凱和這塊土地上的每一個女人一樣,她會哭、會笑、會生氣,而且同樣的嘮叨,我不在乎她該死的能力,或你他媽的是不是會讓那頭狼一口咬掉我的頭,不管她是女巫還是魔女,我都會找到她,我會帶她回家,我會讓她信任我,我會讓她相信,不管發生什麼事,她都是我波恩的妻子!」
說著,他松開劍柄,不再理會她,只是逕自走過她身邊。
澪站在原地,男人斬釘截鐵的話語,回蕩著。
然後,她听見自己開了口。
「如果你背叛她,我會讓你親眼看見真正的地獄。」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卻異常冰冷,伴隨著風雪從身後傳來。
那是個警告,他很清楚,但波恩沒有回頭,甚至沒有試圖停下腳步,只是大踏步走出狼堡的大廳。
那男人走了。
主城樓下的廣場里,還有人在喧囂、在尖叫,倉皇奔逃。
人類,總是自私、膽小又愚蠢。
有時候,他們甚至不知自己在害怕什麼,恐懼什麼。
澪站在那扇高大的破窗前,感覺風雪迎面襲來,落在她同樣冰冷的臉上。她俯視著窗外懸崖下一望無際的森林,眼神有些迷離。
她不相信愛情。
她不信。
愛情讓人更自私,教人更盲目,使人更愚蠢。
她會落到這種地步,都是因為那可恨的愛,可惡的情。
她不相信,不信。
但凱和波恩的情緒,充滿了這整座大廳,她和他為保全彼此的心意,如此強烈,甚至壓下那長期浸透整座城堡,污染大地的混濁邪惡。
我知道白塔女巫在哪里……
你放了他,我告訴你她在哪里……
當她听到凱這麼說的瞬間,還以為自己又要遭到背叛,人類都是自私的,自私又愚蠢。
她一點都不訝異,她早就不再對人存有幻想,誰知卻仍感到痛心。
于是,更恨那個將她當掌中玩偶操控的男人。
誰知,到了最後,凱卻是選擇犧牲自己。
她在……你永遠、永遠都找不到的地方……
她沒有出賣她,沒有為了保全她的情人、保護她的丈夫,就背叛她。
還以為听錯,她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但事實就在眼前。
她不相信愛情。
她不相信人類。
可她能感覺到凱的痛,她能嘗到波恩的苦,還有在這些情緒之上,充盈在空氣中,那無與倫比、充滿力量的情感。
風雪在她身邊飛揚。
澪看著眼前蒼茫的天地,張開了嘴。
她听見自己的聲音流瀉而出,听見那古老美麗的咒語和著旋律,一個接著一個的溜出了唇瓣。
她不信,可她閉上了眼,張開了雙手,捕捉兩人殘留在空氣中的情感和心意,吟唱著。
風雪在她身邊飛旋,那些旋律與咒語夾雜在風雪之中,在牆與牆之間回蕩,它們乘著風,傳得越來越遠,送到了城堡里,甚至城堡外,每一個人的耳里。
那歌聲如此輕柔,那麼好听。
在山路上奔逃的人們不自覺一個接著一個停了下來,側耳傾听那在風中的旋律,甚至忘了原本的恐懼。
迸老的咒語和旋律,在她柔軟悠揚的吟唱聲中,回旋著上了天,讓天上那
籠罩狼堡的厚重灰雲在瞬間亮了起來,她將力量灌注其中,打印在每一片落下的白雪之上,又落到了人們身上。
雪花悄悄落下,在人身上融化,也融掉了人心中的恐懼,和記憶。
她唱著,再唱著,又唱著,全心全意的唱著那古老的咒語和溫暖人心的旋律。
當她終于停下來時,所有听到歌聲,所有被這場風雪觸踫的人,都已將凱和波恩忘記。
人們記得有個女人,但她面目不清;人們記得有個男人,但他輪廓不明。
人們記得狼堡里發生的事,記得卡爾兄弟,可想不起來到底是誰殺了小卡爾,不知道又是誰殺了大卡爾。
唯一清楚而鮮明的,是那匹黑色的狼,是狼神的發怒。
澪力竭的站在原地,風雪已不再圍繞著她。
厚重的雲層不知何時,散了開來,一道天光悄悄灑落,映照在她身上。
她面容蒼白,單薄的身子搖搖欲墜,她知道應該要後退一點,但她虛弱得無法支撐自己,只能眼睜睜的往前摔落了下去。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雙大手從半空中接住了她。
她先听見了振翅的聲音,看見那在他身後的巨大黑色翅膀,然後才看見那人的臉。
是蘇里亞。
她應該要惱怒他自作主張找了阿朗騰來,但她只是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