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娘把吃的東西都吐了出來,木匠保羅有痰咳不出來,他那幾個衛兵依然要死不活,面目死灰;但是孩子們的情況都開始好轉。
她要麗莎去找夏綠蒂來換班。
然後,他看著那女人說服頑固的老廚娘再次吃點東西,替保羅拍痰,再走到每一個人的身邊,撫模他們的額頭與胸口,幫他們的疹子和膿癤抹上浸泡了藥草的油。
她小聲的安慰著他們,告訴他們一切都不會有事,溫柔的給予鼓勵與稱贊。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經過她的安撫之後,似乎每個人情況都好了一些,有個本來還在發燒啜泣的孩子,在她的撫模下,安靜的睡著了。
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覺得,好像她的小手真的帶走了他們的痛苦。粗嗄的呼吸聲、不舒服的啜泣、難過的哮喘,都在她的觸踫中,減緩、消失。
沒有了那些擾人的聲音,人們顯得鎮定許多。
夏綠蒂在這時來了。
看到他,夏綠蒂嚇了一跳,忙低頭屈膝和他問安。
「大人。」
听到這一句,那女人匆匆回過頭來,他看見她臉上的錯愕,知道她到這時,才發現他人在這里。
她太過疲倦,沒注意到他跟在她身後。
一瞬間,那女人的眼底閃過些微的緊張與不安,但她很快鎮定下來,和夏綠蒂交代著要注意的事。
苞著她又在她那張桌子邊東模西模了一陣,最後才深吸了口氣,朝他走來,仰頭看著他,說。
「大人,我覺得我留在這里會比較好。」
「我不這麼認為。」他面無表情的說。
她粉女敕的小嘴動了一下,沒有發出聲音,然後重新閉了起來,眼里有著懊惱和認命。
他側身,示意她先走。
她抿著唇,聰明的沒再和他爭辯,從他身旁走去洗手,他等她洗完之後,繼續跟在她身後,下樓,穿過內庭,進入主城樓的塔樓入口,一步一步的往上爬。
明明在車上睡過,她的腳仍微跛。
事實上,在照顧完那些病人之後,她的腳顯得更跛了,爬樓梯對她來說,顯得異常困難。
她脆弱的腳踝,異常困擾著他,讓他手心莫名的有點癢。
塔樓里的火炬安靜的燃燒著,兩人的腳步聲回蕩在其中。
「波恩。」
這句話,莫名就冒了出來,但他听見自己說。
「波恩,是我的名字。」
她沉默著,繼續慢慢往上走,那安靜的沉默,不知為何,讓他肩頭莫名緊繃。
眼前的女人,扶著牆,往上又走了幾個台階,然後他看見她頭也不回的說。
「你是個男爵,我應該稱呼你大人或爵爺。」
那該死的頭餃從來就不是他想要的。
他抿著唇,跟著她繼續往上走,當她走到最後一階時,腳下有些顛簸,他上前一把抓住了她,干脆的將她抱了起來,大踏步往前走去。
她輕喘一聲,在他穿過大廳時,慌張抓住他的肩頭穩住自己。
「大人——」
她本想再叫他放她下來,卻在這時看見他緊繃的臉龐。
他直視著前方,看也沒看她一眼,薄唇緊抿著,濃眉緊蹙著,一副老大不爽的模樣,她識相的閉上了嘴,只能任他抱著她,大踏步穿過那寬大的廳堂,走到另一座有著旋轉樓梯的塔樓,三步兩並的上樓來到他的房間,這才將她放了下來。
她驚魂未定的看著他,搞不清楚這男人怎麼回事,她本想往後退開,但他的手仍鉗抓著她的腰。
「我叫波恩。」他擰著眉,低頭瞪著她說︰「以後,你叫我波恩就好,不用大人來爵爺去的。」
這不合規矩,她不該直呼他的名,這很不好,那會讓這男人和她太過親近,他不是她這個階層的人,而且她不喜歡貴族。
但她能感覺到他的困擾,和莫名的緊張,他深幽的眼里,有著她說不清楚的惱怒、疲憊與痛苦,揪抓著她的心。
凝望著這高大的男人,她喉頭莫名緊縮。
「波恩是熊的意思。」
直到听見她沙啞的聲音在石牆間回蕩,她才發現自己說了什麼。
他愕然的看著她,然後緊繃的眼角放松了下來,跟著他扯了下嘴角。
「是,波恩是熊的意思。」
那是一抹笑,軟化了他臉上剛硬的線條,讓她差點伸手撫模他的臉。
她被這突如其來的沖動嚇了一跳,連忙握緊了拳,制止了自己,卻無法控制臉紅心跳。
在那一瞬間,他黑眸驀然加深,有那麼小小的剎那,她還以為他會低頭吻她,他的唇靠得好近,近到她幾乎能嘗到他的吐息。
但下一剎,他卻抽回了在她腰上的手,突然退開,只從腰帶上取下一大串鑰匙塞給她。
「這是城堡里所有的鑰匙,你收著。我叫人燒了水,一會兒她們就會把水送上來,我還有事要處理,你洗完就先睡吧。」
說著,他轉身下了樓。
凱怔忡的瞪著那個男人的背影,一張小臉瞬間紅到發燙,只覺雙腿有些虛軟,她撫著莫名狂奔的心,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手里那串鑰匙沉甸甸的,雖然他對外宣稱她是總管,但她從沒想過這男人會真的把城堡所有的鑰匙給她。
她沒想到他會真的信任她。
低頭看著那串用鐵環串起的大把鑰匙,她心中涌起一股無法辨認的情緒,只能將鐵環緊握,轉身推門走進房里。
那一夜,她洗完了澡,躺上了床,半夢半醒間,察覺到他進門。
凱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看見那個男人在屋里移動,她倦累的重新合上了眼,在半夢半醒間,听著他的動靜。
水聲輕輕響起,她領悟到他在洗澡,用她洗過的洗澡水。
剎那間,一陣羞窘爬上了身,但她累得無法清醒過來阻止他,好不容易再睜開眼,只看見他閉著眼,半躺在澡盆里,嘆了一口長氣。
難以言喻的疲憊爬滿了他的臉。
原本的羞窘,因為那張疲憊的臉悄悄消散。
差不多在這時,她才想到,這男人其實比她更需要休息,只是他一直強撐著。
他是城主,是這兒的大人,他不能讓人看見他松懈疲倦的樣子。
就在她以為他會在澡盆里放松下來時,他卻開始抬手搓著臉,清洗自己,跟著很快的站了起來,拿毛巾匆匆把身體擦干。
他真的太瘦了,她模糊的想著,這男人應該要多吃點東西。
就在這時,他走了過來,吹熄了燈,上了床。
她慢半拍的意識到他沒有穿衣服,但那男人什麼都沒做,只是在躺上床後,迅速沉沉睡去。
他累了,她也是。
所以她不再多想,放松了思緒,讓自己睡著。
第6章(1)
下雨了。
淅瀝瀝的雨一直下,從兩人回來的那天之後,就沒停過。
最初,她還沒心思注意那男人每天到城外做些什麼,她光是要照顧那些染上瘟疫的人,就已經精疲力盡了。
雨下得太多天,濕氣太重,不只生病的人不舒服,連本來沒生病的人,都開始有皮膚的問題。
這里是北方,平常十分干燥,不會這樣下雨,但過去三年,氣候大變,雨水始終下個不停,人們不習慣這樣的濕氣,也不知該如何應付。
她多調制了一些止癢鎮痛的藥,讓蘇菲亞拿去給其他人擦。
蘇菲亞因為杰利的事,對她的態度好轉很多,雖然仍顯得有些畏懼她,至少不會老是躲她躲得大老遠。
罷開始搬到主城樓的那幾天,她每到入夜,就會不由自主的擔心起來,怕他夜里對她毛手毛腳,可後來她很快發現,那男人根本無心理會她。
他和她一樣忙碌,每每一沾枕,常常瞬間就睡著。
兩人雖然共用一張床,但有時她起床他已經離開了,每當她準備入睡時,他都還擰著眉,在翻閱那些滿是灰塵的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