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是老的辣,盟主老大人被念得不痛不癢,還能捻著美髯呵呵笑。,
「這個局一開始你就看得真真的,但你最後也甘心情願往下跳了,欸,你說能怪誰?咱可沒逼你,你還是能避開的,可你沒有,為何?」
鄔雪歌心里清楚。
他之所以往局里跳,是因賊盟主打蛇打七寸,掐住他的軟肋。
妻子就是他的那根軟肋。
而被人清楚指出,且還徹底利用了,會痛快才怪!
藍瞳瞪得都冒青火了!
盟主老大人持續心情大好中,很仁義地道——
「拿你當槍使,你以一敵十,一口氣鏟了冥教百年根基,咱也很感佩啊,這不,在你奄奄一息之際把你救走,見你昏迷到不行了還要念叨著媳婦兒,那個心疼啊,只得特意上西海大莊尋你媳婦兒過來,你也知道的,女孩子家見到傷的、病的、殘的,婦人之仁就會油然而生,瞧瞧,如今都跟媳婦兒合好了不是?嘖嘖,不過咱還是得說上一句啊,你這樣胡來,把阿芝那孩子氣到肚里的娃子都掉出來,這一點老夫可不敢苟同。」
「那還全是我的錯了?!」鄔雪歌氣到發抖。
「耶?瞧你這話說的!不是你的錯,難道是咱的錯?所謂不教而殺謂之虐,老夫捫心自問,絕對沒有虐你的,當初可都明明白白知會過你,要你三年一度回武林盟亮相,若不遵行,別怪老夫心黑手狠,你當我的話是亂風過耳是吧?」盟主老大人一臉鄙夷,再次嘖嘖出聲。「再有,都有阿芝那麼好的媳婦兒,還跟其他女子藕斷絲連的,莫怪你家媳婦兒不開懷。」
鄔雪歌一吼。「我跟誰藕斷絲連了我?!」
盟主老大人用力點頭。「肯定是有的,要不然你家媳婦兒不會找咱旁敲側擊,想問問你那個小師姊的事。細想想,當年還是這位玉鏡山莊的元小師姊跳出來求你,你才手下留情,可見情分不一般啊不一般,還強辯呢。」
說完搖搖頭嘆氣,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
聞言鄔雪歌如中巨錘,褪得眼冒金星。
頭上原頂著一片火海,剎那間被灌頂的冰水「沙——」地一聲全淋滅了。
盟主老大人還多補了一刀,慢吞吞道——
「咱可啥話都沒說,要你媳婦兒自個兒問你去,她心里在意,可又沒問,還遲遲不問,這事兒就大了,你以為呢?」
鄔雪歌以為……以為自己就是個蠢的!
他怎會以為如今事情過去,當時為斷她念想、沖著她胡言亂語的那些傷人言語也能雲淡風輕地跟著揭過去?
他到底都亂七八糟說了哪些違心之論?
豈知不努力想不知道,一使勁兒地想,光記起幾個片段已嚇得他臉色發青。
誰還有閑工夫理賊老頭,轉頭回身,立時奔回妻子身邊。
只是大伙兒喝孩子的滿月酒喝得正熱鬧,他找不到好時機開口,一直憋啊憋的,憋到晚上回房已滿臉脹紅,卻不是喝酒喝紅的。
由于伍寒芝決定親喂女圭女圭,家里請的乳母僅是來幫忙看顧孩子,如今已出月中,伍寒芝能親自照顧娃兒的時候多了些,于是房里多出一張圍著木欄的小榻,此時孩子就安靜地躺在小榻里。本以為睡著,部雪歌一靠近,兩顆與他眼瞳相似卻藍得更澄澈的大眼楮骨碌碌對他轉。
「大妮……」他喊著娃兒的乳名,探臂將女圭女圭抱起。
大伙兒都說是只胖女圭女圭,可他就覺得好小好小。
尤其當他扶著娃兒的小腦袋瓜與母體分離時,那時孩子微蜷成一球,他只張五指就能完整將女圭女圭托在掌中。
不過如今長得好些了。
兩坨頰肉軟乎乎,下巴可愛秀氣,眉毛長得像娘親,隱約能看出將來是要修長入鬢的眉型,眸子卻隨他,且有青出于藍更勝藍的模樣,澄藍得猶如高原上攬盡青空顏色的湖泊。
老實說,當初妻子懷上了,他對于將為人父這件事感覺並不真實,之後出了一連串變故,是直到後來他見到大月復便便的妻子,第一波沖襲尚未消化,第二波更強的大浪已兜頭打下,逼得他不得不親手接生孩子。
當他接出娃兒時,孩子在他掌中呱呱啼哭,那當下才真的涌出深刻情懷,有了為人父的喜悅和感動,難以言喻的奇妙滋味盈滿胸間。
「大妮好乖,等你再大些,爹帶大妮天涯海角、五湖四海玩去,把你阿娘也拐走,然後還要跟大獸們一塊玩,你會喜歡的……唔,但這事最好別讓你娘曉得了,她要知道爹想把你丟到狼群或野牛、野鹿堆里,可能爹得挨板子、跪算盤嘍,大妮啊……往後可以跟爹要好、跟娘要好、跟姥姥要好,但千萬別理你家小姨,咱們別跟她一國,知道嗎?嗯?」
伍寒芝從淨房里出來時,見到的就是丈夫抱著娃兒說悄悄話的景象。
兩張臉湊得好近,親密貼蹭。
丈夫嘰哩咕嚕說得一臉認真,孩子也听得一臉認真,漂亮眼珠溜溜轉,還會適時哼個一聲兩聲回應。
她靜望片刻,心口溫燙溫燙,眸眶里也熱熱的。
丈夫朝她看來,唇吻在孩子臉上,仿佛那一吻也落在她頰面,輕輕癢癢的。
她臉紅了,肩膀不禁縮了縮。
她走過去想接過孩子,鄔雪歌沒給,卻將她拉到榻邊落坐。
「你喝醉了?」伍寒芝見他俊顏紅得有些古怪,可也沒嗅到酒味,不禁奇怪。
「沒喝醉,我今兒個滴酒未沾。」其實是憋著話想問,結果憋了太久,此刻語氣竟透著委屈。
伍寒芝略偏螓首,有些看不明白,想著她剛剛听到的話尾便問——
「今兒個又跟菀妹搶娃兒了?」
他重重一哼,眉峰成巒。「都已是十八歲的大姑娘家了,以往搶你,念她年歲小,我咬牙忍了,如今搶娃,那是得寸進尺,軟土深掘,還能忍嗎?快快把她嫁掉才是正事,讓她自個兒也生一個去,不要成天想著虎口奪食。」
「虎口奪食」也能這樣用?伍寒芝哭笑不得。
「這大半年來,菀妹懂事多了,你別說她壞話。」
妻子語氣微帶嗔意,他是挺受用的。
但一思及這大半年來的分離,他不在她身邊,她不僅承受孕期帶來的身體變化,心也被他弄得傷痕累累……
一時間如鯁在喉般難受,幾個呼吸吐納過後才澀然開口——
「好,咱們不說她。我、我其實想說的是你。」孩子在懷里睡著,他輕拍著,落寞道︰「我知道你還沒完全原諒我,也還不能全然信我,所以一直觀望著。」甚至不敢輕易再對他敞開心門。
「我沒……」伍寒芝一時語塞。
她不由得垂下玉頸,想了想終于道——
「我原諒你了,真的,真的已不惱了。只是你還是會離開的,某一天待得厭煩了,就會離開,是性情如此,不是故意要辜負誰,我知道的……當初求親時,你說自己流浪成癖,不知何時發作,我那時說,只要你開口知會一聲,我就明白的,我能明白你的離開,只是自個兒還得準備好了才好……」說到最後,微微苦笑,像也知道無論自己再如何準備,永遠無法周全。
鄔雪歌心像被鐵耙刮過似,熱辣辣的痛。「雖然我性情如此,也傷透了你的
心,但芝兒……你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他一臂攬著娃兒,一手探去輕握她的柔荑。
靶覺她在顫抖,他不禁加重力道穩穩握牢。
直到她願意抬眸迎向他的注視,他才繼而道——
「即便我流浪成癖,身體里卻也流著域外獸族人的血液,獸族人看待感情之事是一根筋到底,認定了就不變,如同我娘親那樣痴狂……我曾對這樣的事嗤之以鼻,覺得不可思議,倘若沒遇上你,可能覺得心頭空空如也、一生飄泊沒什麼不好,但偏偏遇上了,喜愛著,愛到心里去,可能自己也變得跟娘親那樣痴狂,卻覺得無所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