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不滿六歲的肥娃被他順道拎到高處觀戰。
女圭女圭今日纏著爹出來看馬,此時身為肥娃爹的大莊漢子正在底下跟同伴們一塊奮斗,肥娃留在下方太危險,竟一托托到他手里。
「你干什麼?」鄔雪歌眼角余光覷到孩子蹲圓圓,探出肥臂好忙碌。
「采花。」女圭女圭認真回答,胖頰忙得紅撲撲。
斑處的草坡上開著不少野花,紅的、白的、紫的、黃的……立時把孩子的注意引了去,女圭女圭手里已采了七、八朵,握成一小束。
「底下的大獸不好看嗎?男孩子采花干什麼?」鄔大爺挑眉。
「娘喜歡花,智兒采花送娘。娘開心,智兒開心。」說著,抬起胖臉沖他咧嘴笑,仿佛小小腦袋瓜里已浮現娘親收到花時無比開心的臉。
鄔雪歌瞬間如遭重錘。
如此這般輕易的事,怎麼他就沒想到?
娃兒采花送娘,娘開心;他采花送妻子,妻子當然也會開心。
瞧他之前送的那根黑豹牙哨,她簡直愛不釋手,開心得都流淚了,自己是該多送些玩意兒給她,花很好,沒有姑娘家不愛花的,這原野上一大片,夠他采出一大捆扛回去送妻子。
「喂,左邊這片是我的,你采那邊,別擠過來。」跟孩子爭起地盤了。
男娃沒理他,埋首繼續忙,且重質不重量,很熱衷花色的搭配,沒多久已采出滿滿的一把繽紛,正用一條長草努力綁成花束。
身為采花新手的鄔大爺很懂得有樣學樣,各種顏色的花都采,就見他在高處草坡上東竄西躍,使出高絕輕功如呼吸吐納那樣自然。
驀然間,他雙足輕落,閑散般靜佇,長身未動,只有頭朝身後略轉。
「出來。」臉色倏轉陰沉。
「欸欸,果然是當年獨闖武林盟比武大會、一個打遍全場的厲害人物,在下這一手隱息輕功自認還拿得出手,未料人在百步外就被鄔爺听了去,這可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啊,本以為怎麼也能近身到二十步之內。」
鄔雪歌徐慢轉身,邊道——
「隱息輕功是遼東葉家的獨門功夫,葉家不收弟子,功夫傳子不傳女,閣下是葉家老麼?」雙目直視著立在三大步外的年輕公子哥。
那人抱拳作揖,笑道︰「鄔爺瞧得真準,在下在家中行五,今年十六,確實是葉家麼兒。」
「你葉家的功夫不俗,隱息輕功更是絕技中的絕技,再下苦功練個十年,或許能近到離我五十步之距而不被察覺,至于你說的二十步之內……」他眉目間不耐煩的神色漸聚,冷聲道︰「即便閣下練一輩子,也不可能辦到。」
葉家小五聞言搔搔頭,笑得倒爽朗——
「本來是不信的,今日尋到鄔爺,也算小小交了手,常言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正是這個理,在下甘拜下風啦,欸,依我瞧,我大哥、二哥肯定也非鄔爺對手,但他們兩人可固執了,還有一大票自覺是江湖高手中的高高手,那些人沒那麼容易被打發掉的,沒見到鄔爺真會鬧個天翻地覆啊。」
轟——
這一下,鄔雪歌臉色不是陰沉而已,是瞬間慘青。
他將肥娃拋給十六歲的少年公子哥照看,起腳飛馳,足下輕功使到極致。
大莊怕是亂了!
避開這些年,以為日子真能安穩,卻又被纏上。
那些江湖人、黑白兩道的人,不與他一戰決勝負,不會干休。
白道上的武林人士尋他,不少是因他的名頭太盛,小小年紀搗了武林盟不說,頂著武魁首的封號卻接連兩回缺席比武大會。
他不現身接受挑戰實教人不服。
尤其一些武林後起之秀,根本覺得他是佔著茅坑不拉屎。
黑道上的江湖人尋他,一半當然也想拿他在道上揚名立萬,另一半則是努力游說他入幫入派,大概是因他當年一怒之下將玉鏡劍宗鬧得灰頭土臉,連自家師門都能下狠手的人,戰力又奇高,不走邪派著實可惜……之類。
未進到大莊,外邊的炮制藥場已然出事。
鄔雪歌趕至時,藥場幾被完全包圍。
縱目環顧,四周的瓦頂、飛檐和幾株大樹上都來了人,擎刀持劍、掄棍橫槍,男女老少,各路人馬皆有。
懷著身孕的伍寒芝近日較少上山,不是待在大莊就是往藥場跑,今日遇上這等奇詭局面,段霙等人里三層、外三層將她護在中間與這些不速之客對峙。
這批江湖客光杵著不言語,把玩手中兵器和暗器,眼神盯得人發毛,這樣豈是辦法?不顧段霙阻止,她排開自家護衛們走到前頭,甫啟聲問了句眾人來意,有好幾人已從瓦頂躍落,一落地就起腳踢翻炮制的鍋爐,把層層分類晾曬生藥的整排高架也給踹倒,怪聲怪氣道——
「咱有個兄弟姓駱,人稱‘域外第一血剎飛龍’,一直以來都替域外歐陽家辦事,沒想前些日子賴以糊口的活兒讓人給砸了。听我那駱兄弟說,砸得他沒飯吃的家伙就住這兒,褐發藍眼,操的卻是挺正音的中原腔調,不查不知道,查了才知是個人物,瞧,咱把消息放出,江湖上的人都往這兒趕哩,他人呢?當縮頭烏龜了嗎?」
「,大哥,先別管什麼縮頭烏龜,您瞧這位什麼當家大小姐的小娘子生得可真水靈,遠看著順眼,近看著是養眼,娘子啊,來來,讓哥哥我再近些瞧瞧,多看兩眼不會少你一塊肉。」不僅直勾勾看得入骨,爪子還探近想模上兩把。
段霙等人怒目相向正要動手,手還沒動,一道疾影襲來!
接下來就听到一陣陣肉身撞上壁牆、骨頭碎裂的聲音。
大莊的護衛們只有段霙勉強看清,看到他的鄔兄弟、伍家堂招進門的大姑爺乍然現身,擋在大小姐身前,把那只膽敢探近大小姐的爪子硬生生扳斷,起腳一踢,那家伙沒發出半點聲音,因人已砸在壁牆上昏死過去。
旁人辱他,鄔雪歌勉強能忍,對妻子出言不遜甚至想動爪,那是自尋死路。
他連腳猛踹,異常凶狠,瞳中又竄藍火。
真的是眨眼間的活兒,他把躍進藥場二十來名自詡是高手的江湖人全給踹飛,藥場的壁牆粘著好幾具軀體,有的滑下了,有的直接卡出個人形不動。
「原來是你泄漏我的行蹤嗎?」
鄔雪歌笑了,笑得教人毛骨悚然,他特意留下一個,最後一個,那個罵他是縮頭烏龜的家伙。
他僅踩斷對方兩膝,還沒踹飛,他可有好多法子想拿對方炮制,就跟妻子炮制百藥那樣,煎、煮、炒、搗、碎……一項一項施展開來,一定能整得對方生不如死,讓自己非常解氣。嘿嘿……嘿嘿嘿……
他的五指緩緩捺進那臭家伙的天靈,對方發出殺豬般的叫聲,不住翻白眼。
他愈笑愈暢懷,恨極了,所以痛快。
所以要讓這混帳東西很痛很痛、痛不欲生,他的痛快才能翻倍再翻倍……
「雪歌,夠了。」
低柔且熟悉的聲音傳來,鄔雪歌耳鼓嗡嗡鳴動。
像听到馴獸銅鈴和牙哨哨音的猛獸,他心頭陡顫,氣勁不由得一弛,頭頂險些被他戳出五個窟窿的家伙白眼直接翻到底,口吐白沫不醒人事。
再無心理誰,鄔雪歌只顧著循聲去看。
妻子潤女敕的鵝蛋臉就在眼前,他的一手被她一雙柔荑穩穩合握。
她朝他露出笑,很美很溫柔很讓他心熱的那種羞澀淺笑,兩瓣朱唇動著——
「是采來給我的嗎?」
他微微定神,發現被妻子握住的那一手,手里猶抓著一把野花。
「……謝謝,我很喜歡啊。」瞬也不瞬看他,眸睫卻像濡濕了,不知是感動抑或緊張,兩扇長睫竟細細顫抖,連眸心亦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