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他跟三個妹妹各自住在不同親戚家,所幸大家都在北部,他只要有空就會到近一點的親戚家看妹妹,遠一點的就等到放假時搭車去探望。
他不希望妹妹們長大後,忘了彼此是家人,也不希望大家疏遠,很努力的維系這個家,雖然大家各分東西,但他下定決心總有一天要再次住在一起。
直到三年前他正式當上設計師滿一年後,才開始負擔當時剛上大學的三個妹妹的學費跟生活費,經濟壓力不算小,他卻甘之如飴,至少不用再看人臉色,不用再覺得愧對收養自己的親戚。
正因為父母是酒駕蓄禍,任冬柏絕不喝酒,同時他也特別留意很多關于酒的消息與新聞,但越是了解「酒」,就讓他越明白其實「酒」不是壞東西,壞的是不懂善用它的人,任自己喝得大醉、闖禍生事。
名酒的制造過程嚴謹且充滿歷史,一瓶酒的熟成是歲月的淬煉,這些觀念使任冬柏開始將「酒」以藝術品看待,家里有一面玻璃櫃,放滿了他收集而來的,他認為是「藝術品」的酒,但他從不喝,只是擺著看。
任冬柏的心情很復雜,他佩服制酒的師傅,用購買行為來鼓勵這項技藝,可是卻又憎酒令人誤事,讓他少年時就沒了父母的支持,使他們兄妹得分散各地。
而這面酒牆,令他感覺安心卻又充滿警覺性,他常常站在酒櫃前,看著澄美的酒液,感嘆這世界有這般神奇美麗的東西,又時時提醒自己年幼時受的苦,就算成為再有名的室內設計師,也不能忘了自己有過這樣的苦日子一一不忘初衷。
所以,他才會對夏琦送的水晶杯反應那麼大。
他不喝酒,不需要水晶杯,她贈水晶杯的舉動瞬間讓他思及了過去,情緒不能再保持平靜,但……不只是這樣。
因為水晶杯的價值,徹底讓他心情亂了。
他發現自己討厭那昂貴的水晶杯,這讓他覺得夏琦跟他之間是有差距的,她是有錢的千金小姐,他則是努力工作以養活自己的平民階級,他們相差太多。
她出手大方闊綽,他則為那水晶杯的價格膽顫心驚,他們之間差距那麼大,絕不可能走在一起……
任冬柏沉沉的嘆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為什麼理智線斷掉了。
因為前幾天訴說得靠自己經營店面的夏琦太迷人,讓他心生感動,以及……親近,他向來喜歡靠自己雙手生活的人,而夏琦因為家境關系,早讓他排除在喜歡的圈圈之外。
然而她一這麼說後,一切就不同了,從不虞生活到獨力經營,這中間的反差令他對夏琦產生了佩服跟好感,所以當她拿出水晶杯時,他才會覺得那麼地刺目。
他都快不認識自己了……因為夏琦這個人,他忽然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了,越是看見她其他面貌,他越覺得自己被她吸引,然後……變得不像自己了。
靶覺真糟。
忽地,床邊的手機響起,他在黑暗中伸手模索,抓了手機接起。
「干麼?」來電顯示是大妹任筱蘭,他閉著眼楮懶洋洋的問。
「哥!」筱蘭青春洋溢的嗓音從電話那頭傳來,她笑著說︰「你那邊冷不冷呀?」
「冷?」他微愣,想了一下,才回︰「不知道,沒有注意,就跟平常一樣呀!」北部是比三個妹妹念書的高雄冷很多,但進入冬季後,他已經習慣這樣的天氣,要特別說冷不冷,唔,他沒放心思在這邊。
「氣象說寒流要來了耶!你小心一點不要感冒啊!」任筱蘭關心地提醒。
他微笑。「少烏鴉嘴了!」
「如果有個嫂嫂可以照顧你就好了,哥你不要以為身體高大就是抵抗力很強喔!很多人外強中干,生得一副高大身材卻是弱雞。」
「少廢話,有什麼事?」他懶得再听妹妹叨念。
三個妹妹一天到晚逮到機會就叫他快點交女朋友跟結婚,但工作繁忙的他去哪里認識女生?
不對,有些客戶是會替他介紹對象,也有客戶投懷送抱的,可是……他就是看不對眼,提不起興趣。
腦海里,突然浮現夏琦嬌俏的臉蛋,他一怔,感覺心跳加快,不知道自己怎麼這會兒又想起她,果然是太在意她了……應該是對今天的失態感到愧疚吧?
「我們要放寒假了,哥你來幫我們載行李,不容你說不喔!」任筱蘭老實不客氣地下令。
疼妹妹的任冬柏怎麼可能說不?他問了確切日期後,應聲答應。
任冬柏,三十一歲,父母早亡,三胞胎妹妹今年二十一歲,在高雄念書。
去年買回當初為賠償而變賣的老家,目前仍在付房貸,每年至少三次拜訪當年被父母撞死的林姓騎士父母,上一次去是中秋節,林姓夫妻對他己無怨恨,相處融洽。
戀愛經驗零。
以上是任冬柏的調查資料,僅寫滿一張A4紙。
上面佔據最多的是當年任冬柏父母的車禍事件,觸目驚心的敘述,讓閱讀的夏琦心狠狠揪起。
桌子對面,是一臉得意的夏嘉,她穿著寶藍色高領毛衣、淺藍色牛仔褲,長發微鬈,明艷照人。
夏嘉微笑的看著妹妹閱讀時驚訝的表情,因為她看到這份征信社送來的報告時,也是非常震驚于這個叫任冬柏的男人曾經有過這樣苦痛的過去,以及震驚于他負責任的態度,擔起責任拜訪林家,以行動懇求林家原諒。
換作是她,她做不到。
也因為這份報告,讓夏嘉對未曾謀面的任冬柏印象好極了。
「感動吧?」夏嘉看見夏琦放下數據,出聲詢問。
「嗯。」夏琦深吸口氣,還沒辦法壓抑胸口漫起的難受。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沒想到任冬柏有這樣辛苦的過去,當她過著衣食無缺的生活時,他卻失去父母的庇護,寄宿于親戚家中。
他明明可以因為恐懼而不觸踫傷痛的過去,但他卻逼迫自己去見林家人,面對一切,擔起責任。
她幾乎沒辦法想象,第一次到林家人面前的他,是怎麼面對傷痛哀戚的林家人?林家人怎麼可能給他好臉色呢?
「琦琦,我覺得你這次選的男人不錯。」夏嘉笑了笑,拿起紅茶啜飲一口,又說︰「至少擔得起責任,很有骨氣。」
夏琦的心正為任冬柏痛著,她虛應︰「嗯……」
「幸好我這次多管閑事,請征信社去查,你看,一切都一目了然了,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嘛。」
「嗯。」
「真的不用我再教你幾招?」夏嘉邊問,模了模紅茶杯的杯緣,接著抬眼想要笑妹妹動作太慢,卻被夏琦臉上的眼淚嚇住了。
「不用……」夏琦模了模臉上的淚水,手心一陣濕,她胡亂擦著,覺得視線卻更加蒙隴了。
「琦琦……」夏嘉被多愁善感的妹妹搞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向來寵愛妹妹,這會兒見她哭成這樣,她不禁擔心起來。
雖然目前看來任冬柏像是個好男人,但看妹妹執著成這樣,她忽然有點驚慌,夏琦前一段感情的陰影讓他們全家人都跟著痛,這下……夏嘉怕夏琦愛得太深,更怕她跌得太重。
夏嘉斟酌著想說些什麼安慰的話,又想提醒妹妹不要陷太深,沉默半天後,才吞吞吐吐的開口。「我覺得……你是不是應該……」話沒說完,就被忽然站起來的夏琦給驚得吞下未完的話。「怎麼了?」
夏琦站著,一手胡亂抹著眼淚,低頭看著夏嘉,被淚水洗滌的瞳仁散發著堅定,她口氣執著。「姊,不好意思,我有事得先走了。」
話說完,一把拿起包包就小跑步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