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大老爺很貪?」管元善煞有其事的眨眼。
一听扯到大老爺貪不貪的私密事,小販面上一慌的左顧右盼,唯恐別人听了進去。「公子爺到底要不要買扇,不買就不要擋攤子前,小的還要養家活口呢!別礙著我賺錢。」
被趕的管元善怔了一下,大笑著走向下一個攤子,和布販子聊聊布匹的價錢,再與茶葉商人談起稅金重不重,轉個身又和賣胭脂水粉的大娘聊上幾句,走走停停,十分隨興。
他話中不乏提到地方上的官員,從布政使到知府,乃至于小小的七品官,他都有意無意的問著他們官場上的行事作風,有沒有人受壓迫,有冤難伸,或是把百姓們當魚肉,予取予求。
「大人,這江蘇地區的官員看來還算清廉……」跟在管元善身邊,有著兩撇胡子的男人說道。
「噓!慎言。」管元善笑意不減的橫睨一眼,黑瞳深幽,似乎不若他表面上的不知民生疾苦。
「大……呃,二公子,我們一路行來並未查到任何弊端,江南一帶處處祥和,富裕安康,連漁夫都一臉笑呵呵,直道年頭收成好,大魚入網來。」分明是安居樂業的好景致,人人衣食無缺樂開懷,官員們治理得當。
「表面風平浪靜底下可能暗潮洶涌,文師爺抄寫文書的時間太久了,抄得都迂腐了?你沒瞧見百姓們一听見官老爺的神情不是歡欣鼓舞,而是一臉驚懼,擔心言多必失而遭受牢獄之災,不敢直言。」另一名黝黑男子嘲諷的說。
三年清知縣,十萬雪花銀,連最是清廉有節的當了三年地方官,身家都有十萬兩白銀了,何況是心術不正的人,那手伸得才長呢!不變著法子塞滿銀袋子,當官還有什麼意思。
而且江蘇位于南來北往的貨物中心點,南貨北送,北貨南移,四通八達的水路貫穿各地,無一不由此地轉運,其中的利潤之大可想而知,想撈油水的人多不勝數。
當然米糧的差價和鹽稅的收入更是教人眼紅,百姓離不開鹽與米,那是大量消耗的物資,幾個月下來便是相當可觀的數字。
而國庫近三分之一的稅收來自江蘇和相鄰的兩廣,日積月累的情況下,百姓繳的稅金只會多不會少,因為商人雲集處財源滾滾而來,越是豐衣足食越有利可圖,誰曉得私底下的官商勾結有多嚴重。
「莫老三,你少酸言酸語的,我是說江南處處好風景,藏污納垢的骯髒事少一件是一件,沒必要一見池塘就挖泥,挖得水濁,到時想看清池子里有什麼都看不著。」要不動聲色,靜悄悄的等待時機,莫讓大魚從眼前溜走。文師爺撫著胡子,十分不齒的睨眼愛賣弄才智的莫曉生,他倆水火不容,一見面就吵。
莫曉生黝黑高壯,是經年風吹雨打磨練出來的,約二十四、五歲,壯實的身子有如北方大漢,一點也看不出他是南方人。
「不把水弄濁了哪能出魚,真正的大魚都躲在陰暗處,池水混濁了才會跳出池面。」他們才好捉個正著。
「混水模魚哪能模得到我們想要的那條魚,說不定打草驚蛇,反而被魚反咬了一口。」凡事要按部就班,心急喝不了熱湯。
「我看你是越辦大事膽子越小,一出了京就成了縮頭烏龜,以咱們公子的身分還怕幾條沒長腳的魚嗎?」池塘就那麼丁點大,撒個漁網便一網打盡了。
莫曉生的想法很簡單,官大的逼官小的,壓得他一五一十的照實全說,在絕對的權勢面前誰敢不招?
但他沒把人性的狡猾面算在里面,既然敢膽大妄為的在銀兩上動手腳,就表示其身後有人,而且是一座很大的靠山,任誰也無法輕易撼動。
「大……二公子,莫老三這張大嘴得縫一縫了,我看他遲早會漏口風,壞了咱們此行要辦的事。」心不定的人容易出亂子,一點風吹草動就自亂陣腳,見到影子便砍。
文人一向認為武人無腦,擁有好身手的莫曉生便是文師爺眼中沖動有余,智慧不足的粗人。
「莫三哥,我們再看看,這里的水深得很,咱們還沒踩到邊呢!」
避元善笑咪咪的打了圓場。在兩人爭執時,他照樣大刺刺的與人交談,一張笑臉和善可欺,踩著大步這邊聊個兩句,那邊話個家長,他表現的就是一副不知世事的公子派頭,純粹偷溜出府來玩樂的,揣著銀子當大爺,走到哪玩到哪,吃喝玩樂他在行,其他正事莫找他,他腦子里裝的是稻草,中看不中用。
說真的,還真沒幾人當真拿他當正經人看待,只當是哪家被父母寵壞的少爺招搖餅市的出游,除了身邊幾人外,無人知他胸中有丘壑,談笑之言含有深意。
「咦?連才智過人的二公子也看不出端倪?」他以為能人一出,很快地就能蓋棺論定,回京復命。
唇角一勾,管元善似笑非笑的挑眉。「我是人,不是神,沒辦法給我一根繩子便能攀天摘蟠桃,我們才剛到人家的地頭,連臉面都還沒混熟呢!哪能知道其中的牽連有多廣。」
那一串相連的大瓜小畢不知有多少,想全部摘下得費多大的勁,一個使力不均余下幾個,假以時日又是一串串的瓜子瓜孫,綿延不斷,瓜密葉繁。
再說大官拔不動,摘幾棵小蒜有什麼用,只要有利可圖,要培養出更多的爪牙有何難處,用銀子砸就有。
「那我們要繼續無所事事的閑晃嗎?都走了老半天了。」問不出所以然,莫曉生想找間茶樓歇腳,喝口熱茶祛祛寒,這見鬼的天氣誰要在外頭晃。
「是明察暗訪、探查民情,由小老百姓口中得知當地官員有無貪贓枉法。」恨鐵不成鋼的文師爺氣呼呼地拈著兩撇胡,氣惱他的不長進,不開竅的大腦體會不出大人的用心。
他啐了一聲。「是,你說的對,不過小雪眼看著要轉成大雪了,這街上的商販誰不躲雪去?誰還冒著風雪做什麼……二公子,雪飄到你頭上了,還楞著……」干什麼?
莫曉生的話才說到一半,眸光一亮的管元善像瞧見什麼有趣的事兒,丟下幕僚和師爺,以及會武的兩名長隨長生及長歡,快步走向經霜轉紅的槭木下。
「哎呀!小心凳子不穩——」
本來沒事的裘希梅被突然冒出的這句話一嚇,收著字畫的她心下一急,反而踩了個空,從矮凳上跌下。
她以為沒跌個鼻青臉腫,少說也得擦破皮,回府後得找個好借口遮掩一二,不讓人發覺她私下做的小動作。她還沒有攢夠月兌身而出的銀兩,不可以失去丁愛這個庇蔭處。
誰知她絲毫感覺不到疼痛,身子跌入一個溫暖中,微訝的定定神,抬眸一瞧,杏眸對上一雙俯視的深瞳,她有些怔住了,腦子一時沒轉過來。
驀地,她察覺這是名肩寬個高的男子,頓時耳根一紅,面頰燒燙,又驚又慌的趕忙站直,縴白若筍的手指梳理微亂的發,拉高衣襟,唯恐露出一絲讓人狐疑的女態。
殊不知在那一摟一抱當中,一縷屬于女子的幽香飄入管元善鼻翼,他細細輕嗅,了然在心,大掌下的細腰縴若柳條,他再遲頓也不會不曉得伸手搭救的人兒是女兒身。
說來,他並不錯愕,不過是證實了第一眼所見的疑慮,賣畫的少年太過縴細了,唇若點朱,眼似湖水般清湛,白玉一般的冰肌玉膚,美得不可方物。
「多謝公子救人于危急,梅希在此以揖為謝。」裘希梅不疾不徐的行禮作揖,神態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