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也如嬤嬤所言,這天之大、地之寬,山里頭的村落不過就如這大山里的一顆小石子,顯得渺小又卑微呀。
只是這村里的人卻從不承認除了他們之外,外頭還有其它人事物存在的可能,壓根是將自己圈困在一座囹圄里;說好听是自給自足、與世無爭,說難听些就是劃地自限,愚他人也愚自己。
只是,他們不走出去,卻有人走進來。這數年來,偶爾會有來自遠方的外人進村,可就那排外的情緒充斥著,所以任何面生的不是被排擠,就是被趕,都待不了數日就模模鼻子走人了。
爾後,部分村民更是將這鑽牛角的想法發揮到一個極致,那認為外來的人會為村里帶來厄運的說法,不知何時開始,竟是越傳越廣,越值染越深。
所以這個薩遙青,若不賣完鹿就乖乖走人,待久了,結果怕也不會太好。
她在心里頭下了個結論。
沿著一路的泥粉石礫,漸漸踏上了瓖鋪灰青石板的小徑,小徑兩側逐漸有民居,越往前走越聆進人聲,半晌,一處市集便出現在眼前。
那兒每到破曉就人聲鼎沸,因為三個村子的人都會集中到這兒來賈賣或以物易物。以一個圓形空地為中心,邊緣著的是兜售不同物品的小店家,有賣獵具的,賣布料的,賣皮革肉干的,還有一家店頭大了許多的藥鋪。
目前藥鋪掌櫃是位和嬤嬤年紀相仿的老人家,會些醫術,嬤嬤需要的藥材都是向他配取;而這藥鋪不僅醫治這三村子人的病痛,且還是這山頭的領袖。
藥鋪人家姓星,世代都是這山里族群的耆老。村頭若有大事,必是以此藥鋪當家的意見為尊旨,無人敢違背。過年過節,村人會將家里好用好使的東西全往藥鋪里送,說是討好了貴為山神信使的星家人,日子才會過得平順。
山神信使?這在鄂多海听來挺無稽,那由來還在更早之前,听說村民們還曾用女子當成供品祭祀山神,而星家人便是那一脈相傳的祭司。
鄂多海將一條在頸間的布巾朝臉上一覆,便朝著人群走去。經過數個攤販,如她所想,幾乎是人人都往她和薩遙青身上睞,那模樣就像是見著哪來的異類,眼神雖算不上不善,卻是各個揣著心思。
不過或許因為薩遙青個頭高壯的關系,所以那些揣著心思的眸子里好似還摻著一絲忌憚。
「這些人眼珠子是壞了嗎?轉都不轉的。」始終跟在鄂多海身邊的薩遙青忍不住問。
「他們眼珠子沒壞,是你長歪了。」她說。
他一副不可置信地哈了一聲,「我可是我們族里的美男子,說我長歪,這……」
「就這里,鹿擱下吧。」鄂多海沒搭腔,在一處肉攤前停住腳,敲了敲攤桌並說了一句。
聞言,薩遙青便將整頭鹿轟地甩在了那小小的攤桌上。因為鹿尸頗重,害得攤販的桌腳差點塌了。
這一大聲響,令得本來還在跟其它攤販嚼舌根的肉販馬上回過頭來。雖然鄂多海臉上覆了塊布,但他仍識得她。「呃……是鄂姑娘啊。」
「是那住在村外的女人耶,你又要跟她做生意?」肉販身邊的菜販大嬸睨了那站在肉攤前的鄂多海一眼,趕忙朝肉販小聲嘀咕。
肉販聞言,低聲回應︰「做生意怎麼著,對貨不對人,貨色好,能賣好價就收啊,咱攤子太久都收不到好貨了。」
「你怎麼知道她的貨怎麼來的?搞不好是施了巫……」
「眩,別亂說。」
鄂多海耳朵靈,就算他們壓低著嗓子說話,可那一句句卻還是丁點不漏地進了她的耳。
將菜販大嬸推至一旁後,肉販這才又回過頭來招呼鄂多海。「鄂姑娘,您這回收獲大嘍,這麼大一頭,沒箭傷,是落陷阱兒的?」說著說著,便朝著那頭鹿仔細端詳起來。
以往鄂多海打獵的收獲,若不是留著自制肉干供她和嬤嬤平日食用,再多就是拿到這市集里來轉賣,所以這肉攤販子對她算熟識。
「雄鹿,全茸角,皮完整沒有破損,沒病的,重量足,什麼價錢?」
她對鹿只值錢的部分提了提,但那肉販眼珠子溜呀溜,搓完下巴,卻還是喊了個低價;鄂多海一听,便朝身邊的薩遙青說︰「轉角那兒還有一家,扛一下,去問問。」
「啊,等等……好吧,那就這樣。」肉販手上比了個數。
第2章(2)
見那價位,鄂多海回價,她又比了個數。「這樣。」
「嘖嘖,瞧您年紀小小,怎麼就這麼俐索,跟您作生意就是沒搞頭。」肉販皺了下眉,才勉為其難地邊掏錢邊嘀咕,只是他嘀咕到一半,猛地抬頭。「這爺兒好面生,外頭來的是不?」
「我是——」
拿過賣鹿的錢,鄂多海給了薩遙青一記別多話的眼神,再拉拉他的衣角。
「走了。」
其實她可以不理他,但若不馬上將他帶走,肉攤那「這里有生人」的號角一響,放眼所及的村人大概就會像許久沒吃到肉的獸一樣,全往他這邊來。
好吧,是她多事了,但嬤嬤平日教的,人性雖然很復雜,可如果可以伸出援手就得伸,尤其是對那些不經世事、容易無辜被牽連的人。
不經世事?忍不住地,她就是想在薩遙青臉上蓋上個「傻」字。
苞著鄂多海離開了肉攤,兩人來到一家衣飾店前,她以掌作標尺,在薩遙青身上比劃了一會兒,便說︰「你在這里等一會兒,別亂跑。」
朝他扔下話,她便進了衣飾店。在里頭,她很快買全了襯衣、毛呢袍子、長褲、束腰,外加一頂氈帽和一雙厚皮革長靴,一出店門就將一干衣物全塞給了薩遙青。
「給我的?」捧著那些仍帶著新毛新皮味兒的衣物,他帶著驚喜的表情望住她。
「你徹頭徹尾像個野人,自己去找個角落換換,最好把臉稍微遮一下,能早點離開這村頭就離開。」這是她能給他的最後忠告。「喔,還有這個。」
她掏著腰間,將賣完鹿買了衣服所剩下的幾貫錢悉數還給了薩遙青,說是鹿換不回她的狗,然後要他別再跟著她,之後便朝那藥鋪走去。
進了藥鋪店,一股清新的草藥味撲鼻而來,長長的木櫃後頭一名蒼蒼白發老人家正忙碌整理著剛進貨的草藥。
「爺,我要幫嬤嬤帶點藥。」
臨著櫃邊,她拉下臉上的布巾,朝老人說著;老人只是回頭睨了她一眼,便繼續整理那些草藥。等了一刻鐘之後,才拿了些生草藥和藥罐子來到櫃上。
「這罐,是給老病癥,一日一丸。這些草藥,一樣兩旬日的分量,熱水煮開,對同量溫水,泡手腳約兩刻鐘,泡完的水別倒掉,拿些擦身。」老店家星霄熟稔地將不下十種的干藥草均分成好幾份後,接著如以往一樣地對鄂多海交代。說完,他回過身,又去翻找置放藥草的櫃子最頂格;只是找著找著,就在他困惑自己是否忘在某處時,卻在另一格找到了他要找的東西。他拿著那東西回到櫃邊,「還有這個,以為弄丟了,明明記得就放在那一格的,胡涂了……喏,這是我最近新配的藥丸,十八種祛寒活瘀的草藥煎熟磨細了掐成的,一日半顆和著水服用。有這藥丸,省得大寒天里還要燒水煎上數時辰的藥茶,麻煩。」
「這藥怎算?」那藥丸子比拇指頭小些,顏色沉而溫潤,嗅起來有股淡淡草腥揉合一般草藥的清香,但看起來就是得花很多工夫才能制成。
「新藥,不用錢,有效再收,給我老數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