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我不信,劉大夫您別再開玩笑,我都嫁了,不用再裝病啦。」她別過頭佯笑幾聲,拍拍胸口。「哈哈……說得這般嚴重,真嚇到我了……」
南若臨拳沉如鐵,幾欲捏碎自己。
是他的錯!明知她雙眼有疾,還任她繪圖……
「敢問劉大夫對這診斷有幾分把握?」
「噫,南二爺若信不過老夫,大可再請人看過。不過夫人這目力一日比一日差,若想推遲喪明,切記多休息,別再用眼。」
他點頭,謝過大夫,吩咐紅玉留下取藥。
「曉笙,走了。」
她讓他牽起,悶悶道︰「我還看得見。」
他牽唇。「我知道。」
一出醫館,她仍要抱怨︰「劉大夫定是老眼昏花診錯了,我明明還看得見啊。」
「是嗎?」南若臨沉下臉色,讓她留在醫館門口,到旁邊五步遠的書畫攤前挑選一把扇子攤開。「上頭繪了什麼?」
「牡丹啊!」大朵如雲,不是花之貴冑是什麼。
「那題詞呢?」
「呃……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風流?」
「哈哈。」南若臨淡哂,容色卻縹緲,只覺周身如有一縷輕煙拂掠,像踩在蓮葉上,很不真實。
他擱下扇子回她面前,傾近了聞她身上馨香。
如此安寧,怎像巨變已來?
「……今年生辰,真叫人難忘。」
她委屈地噘嘴。「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哪知道……哪知道……」到最後,喉頭一苦,聲音越發啞澀。
他細密摟住她,緊緊環抱後領她回春曉閣。
她在最後傾注心力、連一雙眼楮也賠上的玉飾首賣,不該缺席。
因為南方磊慣常借宴會交際應酬,南若臨此次生辰也廣邀商界人士,在南府辦得熱熱鬧鬧,甚至連隱在深苑鮮少見客的南家兩位夫人也出席。
紀曉笙坐在首桌,乖乖當個溫順媳婦,不時感覺到有目光投來。
她是很高興他頻頻回頭啦,但其實也就一頓飯時間,入席前又已請娘多照拂她,他就真的這麼放心不下,怕她筷子戳到別人碗里?
「曉笙啦,瞧見正與臨兒說話的那位姑娘了嗎?」
「嗯?」覷著眼,不大確定道︰「是喬尚書的千嗎?」
「正是。那位姑娘對臨兒也有幾分情意,所以常去店里,你們可見過?」
「……見過,但沒說過話。」難怪!她還當這常客很欣賞她的首飾哩。
南二夫人壓低聲音︰「不是娘嫌棄你,只是你如今眼楮不方便,有些事情做不來,既是如此,不就該替臨兒考慮考慮嗎?」
她咬緊唇,听懂了,僵硬點頭。
南二夫人雍容一笑,拍拂她手背。
「你這般懂事,不枉臨兒娶你為妻。」
她頭再點,接下來,不論娘說了什麼,她都只會點頭,直至南若臨回到身邊,她才顫抖發冷地在席桌下握住他的手。
「眼楮又疼了?」
「怎麼啦?曉笙不舒服?」南二夫人側首間道。
她備覺壓迫,直搖頭。「沒事,娘別擔心,只是坐久頭有些暈而已……請夫君陪我走走就好。」
「這兒人多,是悶了些,去走繞走繞也好。」又拍拍她,擺手讓兒子陪她去。
走出宴客廳,她便一刻也不能等地摟住他腰身。
南若臨蹙眉。「這不行,咱們回去。」
「嗯?可是宴會還沒結束……」
「大哥會處理。這種場合向來是大哥施展手腕的時候,我不過是個幌子。」
「可是娘……會不會不高興?」
「娘吃過二十二次我的生辰酒席,不差這回。但這是你嫁給我後,我的第一回生辰,你不想只與我過嗎?」
「……想。」
她想陪他花前月下喝酒,只有兩人,安靜溫馨地聊聊明年,談談後年,然後約定五十歲的生辰要陪彼此度過。
可是,她可以嗎?有那資格嗎?
只是瞎想,眸里就已蓄滿水氣。
「我身邊位子若是曉笙想要的,不論誰說了什麼,你那可以留下。」
「你听見娘說的話了?」
南若臨莞爾。他沒她的好耳力,哪能听見。
「我猜得出娘會說什麼,只望你別怪她。」
「但娘說的也對,萬一我真喪明,誰來服侍你?」
他笑,毫不給面子。「衣食起居,敢問娘子照料哪一項了?」
「我、我……」完了,下廚針線一竅不通,最會的就是賴在床上曲腿兒看他換衫,偶爾替他擦擦背,擦著擦著順道跳進去再洗一回……咳咳,沒錯,她真的只會畫圖,徹底的迷糊嬌妻一個,還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那種。
紀曉笙挫敗嘆氣。「我當真沒為你做過什麼……」
他輕笑摟她。「曉笙不必為我做什麼,我娶你時便說過,只要你開心。」
「可是娘說的也對啊,哪有丈夫不想妻子服侍的?」雖然她一直以來都沒做過啦……但那也是、也是沒人提點她,然後他又事事自理啊。
「不是天下人都一般的。」他含笑,語氣卻慎重︰「我不想負了其他女子,既然全心在曉笙身上,再娶便是造業,曉笙可別讓我成為罪人。」
她沉默扭手。
他從未要求過她什麼,但若這事會將他拖下水,那她寧可違背。
「曉笙?」得不到回答,他眯起眼眸。
「唉唷,哥哥也知道我盼著當你妻子有兩年了,好不容易熬到你身旁,怎可能輕易讓位呢?我很小氣的,連側室跟侍妾都不想讓你有,我這樣……哪可能讓你再娶嘛。」
她在笑,燦爛如陽,美若繡球花沾了朝露,卻太過嬌艷,讓人不禁聯想起天妒紅顏……
他心里發毛,更緊地摟住她,直到回金虎園,也是一夜相擁不放。
然而翌日晨光灑照,榻上僅余他。她竟趁他寅時必會睡沉而離去……
哀著身旁空缺,他向來安泰的心初次啪地裂出條縫。
第6章(2)
「來唷!熱騰騰的包子唷!豆沙包、芙蓉包、菜包、肉包、筍絲包,應有盡有,快來看看唷!」
京城外的八里棧道聚集了數家食攤,提供往來商旅涼水食物,那灰棚架下朝剛歇腳的一群成布商人費力叫賣的,正是剛逃跑三天的紀曉笙。
她頭扎土布,因為打小沒自己梳過髻,頭發只結辮挽起,站在熱騰騰的蒸籠旁,看來與一般村婦無異,惟有那張芙顏,即便滿頭大汗,看來還是清麗惹眼。
青青包子鋪這幾日生意興隆,全拜她所賜。
「少爺,大伙想吃包子呢。」一襲白衫的儒雅男子代表眾人發言,扇柄往青青包子鋪一指。
年輕俊逸的布商領隊拂過愛馬鬃毛,漫不經心道︰「去吧。」
這話聲一落,眾漢子馬上一陣歡呼,相爭著誰要去買。
「真聰明,請來美人當伙計,天天好生意,少爺若也肯親自賣貨,咱瑯華祥的陣勢鐵定不輸這小攤。」
「跟個食肆攤子有何好爭。」他隨口評論,卻想底下人多半沉穩,會為美色搶買包子實屬罕見,不禁抬眼,朝包子鋪望去——
「來,這您的三個豆沙包,十個芙蓉包,一共三十六文錢。」
「好,好好好……」咸豬手伸出去付錢,在美人找錢時不忘模兩把。
紀曉笙氣沖沖,差點要打翻蒸籠燙嚇對方,但里頭包子都是青青天未亮就起來做的,她不能、也不可以對客人無禮,只得死命擠眉弄眼暗示對方收手。
「若我是兄台,絕不敢踫這位夫人。」卓爾不群的布商領隊正含笑站在福員外身後。
「什、什麼?」福員外吶吶道,手還沒放。
男子盯著,目光漸厲。「還不放手麼?」
埃員外迫于那威逼氣勢,只得抱著包子逃回自家商隊。
紀曉笙作個鬼臉,擦抹被踫過的手。
「真是的,要不是公子爺眼尖來幫忙,我還真不知要怎麼擺月兌這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