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末爾大概知道她口中的捷徑是指什麼。
直接繞過後屋,通往後花園的岔道有兩條,一條貫穿整座別墅,另一條則是前往擺放舊物以及各類五金工具的倉庫。
小道兩旁挺拔的鳳凰木是台灣南部常見的樹種,他感覺自己像長了一雙翅膀,順著東風滑翔飛行。
殘酷的是,他的舒暢飛行是建立在陶水沁喘得快嘔出整個肺的疲勞上。
「呼……呼……」發揮馬拉松選手似的超強實力,陶水沁拿出人車合一的堅毅精神沖出漆成乳白的竹籬笆。「幸好陸其剛這小子昨天幫我修理腳踏車後忘了鎖上門,否則我真不知道怎麼把你弄出去。」
伊末爾沒有回應她的話,雙掌抓緊扶手,免得一個煞車便會像顆人球滾落地上。幽幽的眸心隱約躍動著兩簇興奮的火苗,他近似貪婪地捕捉每一個入目所及的景物,彷佛闖入了一處神妙的異世界。
在偏僻的巷口枯等多時,陶水沁好不容易攔了一輛休旅車改裝的出租車,後座貼心的安裝了便于身障人士乘坐的設備,她費了好大勁兒,在熱心司機的幫忙下,把嬌貴的身軀弄進車里。
「會疼嗎?疼的話喊一聲。」攔腰拖抱的空檔,陶水沁不忘詢問。
懷里的美少男掩抑不住欣喜,竊吸一口來自她頸窩的爽颯淡香。
青春的氣息,奔放的年輕,不受拘束、百無禁忌的心,雜揉在香氣中吞落胸臆,充滿著他的心房。
「不會疼。」安坐在車後座的伊末爾慢了半拍才答覆。
第1章(2)
慌忙折疊輪椅扛入後車廂的陶水沁迎向他天使般的笑容,一瞬間失了神,蔥白的指頭卡進鐵輪中,當下痛得她吮指鬼叫。
嗚,痛死人了!
小王子忽來傾城滅國一笑,亂人思緒,直到坐進前座,她的心跳依然維持過高的數值。
伊末爾是一尊質地極優的琉璃工藝品,見者無不贊嘆其精美剔透。他的出現,宛若一顆流星墜落淳樸的小鎮,太耀眼,太璀璨,幾乎閃瞎了保守的鎮民們。
從小學到高中,陶水沁從沒看過伊末爾穿制服背書包的模樣,他那從未出現在眾人面前的父親讓他接受美式教學,聘請老師到家中親自指導,或是視訊教學,新穎得令鎮民們感到不可思議,姓伊的這戶神秘人家便在口耳相傳間訛傳為某個貴族世家。
「你知道嗎,黃蝶翠谷是日據時代發現的,我爸那一輩的人小時候閑來無事都在那里捉蝴蝶做標本,听他們說,那景觀可嚇人了,滿坑滿谷的黃色大肥蝶朝你飛來,嚇都嚇死了,還管什麼美不美哩。」
陶水沁天生怕冷場,偏過縴頸側望著後座的伊家主子,滔滔不絕的介紹起小鎮的風景勝地。
「那里一定很美──至少,在我的想象里。」伊末爾逐漸穩定激昂的情緒,微揚嘴角含笑回睇著她。
「你沒去過?一次也沒有?」哪種喪心病狂的父親會禁止孩子探望母親的墓到如此程度?
回應陶水沁瞠問的是一抹苦澀眼神,伊末爾淡淡的挪開目光,窗外飛逝的翠碧風景如一幅幅潑墨山水,樸實之中自有典雅,幾淨的窗面倒映出一張細致的俊顏,不見情緒波折。
「抱歉……我多嘴了。」她含糊地咕噥,頸骨喀喀作響。
哎呀,扭到脖子了。
「你喜歡那里?」伊末爾忽然問,扶著後頸的她愣了半晌才傻笑著點頭。
「喜歡,當然喜歡。」她眉飛色舞的闡述道。「開玩笑,黃蝶翠谷耶,那里根本是咱們小鎮的後花園,有哪個在這里出生的小表頭會不喜歡?我跟陸其剛小時候常常比賽騎腳踏車,看誰先到那里……」
哎呀,小王子又撇開眼瀏覽窗外的風光,也不知道是嫌她說得又臭又長還是怎樣……
「你能陪我一起來,真是太好了。」醉人的笑語毫無防備的落下,伊末爾的反應古怪難捉模,透明水晶般的外貌下,藏有神秘艱深的細膩心思。
「呃,是啊。」是個頭啦!她跟小王子的交集就如同她與數學,是老死不相往來的關系,幾時成了攜手郊游的玩伴?
想想,這不過是偶發事件罷了,結束鬧劇般驚心動魄的冒險旅程後,兩人之間應該又會恢復往昔吧。
「到了。」司機切換車道駛向路肩,然後降下車窗,準備點煙等鈔票。
「等等!」陶水沁倉卒地高喊,司機轉頭瞪大雙眼,心中暗罵她沒事干嘛亂喊,她已自顧自拿出皮夾付清車資,並吩咐道︰「不好意思,我朋友體質敏感,不能聞二手煙,麻煩請等我們下車後再繼續。」
攙扶虛軟的少男坐上輪椅,瞄一眼手表的動作同時進行,陶水沁手腳利落,直比隔壁老王家里的瑪麗亞。
「你記得墓地的位置嗎?我看看……唔,得趕在十二點之前想辦法把你弄回教堂才行……」
一只月兌了隊的蝴蝶翩然而至,暫駐在伊末爾的肩頭,陽光下,浮動的曦光落在他專注凝視的臉龐上,讓他看來近乎透明。
這一刻,他成了這座山谷中最耀眼的標的物。
「看,整片的鐵刀林都是小黃蝶的食物園,這種氣味,這種景象,只有翠谷才看得見,我敢說,台灣再也找不到比這里更淳樸自然的風景。」
循著小道,陶水沁咬緊牙根奮力推動輪椅,心想,幸好伊末爾體重過輕,要是換作陸其剛那頭野牛,她肯定要跪地求饒。
曲折的稜道一路迤邐,灑落滿地青春的汗水。听著來自腦後叨叨絮絮一頭熱的介紹,美少年不禁仰首莞爾一笑,逆光下,透過幽邃的雙眼翔實記錄她熱情的幫助,以及……
她的美麗。
「啊,原本只是想順道四處晃晃,想不到居然浪費了這麼多時間!你還沒告訴我,你母親的墓地究竟在哪個方向?」
伊末爾靜靜眺望了一會兒,然後下達指令似的伸出食指,「在哪里。」
順著翩然黃蝶乍起驚飛的方位,左手邊千層塔般蜿蜒的步道最末端,的石墩上,陶水沁看見一處荒涼的墓地。
距離並不遠,從此處可以看見墓碑是空白的,沒有刻字亦無雕飾。無主孤墳?不可能呀,伊家耶──
縱使不知伊家的背景,光憑排場、撒錢不心疼等種種跡象看來,不難猜知姓伊的百分之百非富即貴,否則這年代誰還如此高姿態,聘請內務總管來家里上演宮廷劇?
「你確定是這里?」陶水沁咬牙問,搬起卡在碎石夾縫中的右輪,奮力一扛,神經遲緩到現在才想起自己應該抱怨一下。
很累耶,帶著一尊要去哪兒都等著人伺候的藝術品來荒郊野嶺根本是自尋死路,她何苦來哉呢?真是。
「你听過混沌理論嗎?」伊末爾仰望蔚藍的蒼穹,唇角隱含笑意。
「混沌理論?」她只听過天地之初混沌生成……
「與相對論、量子力學共列為二十世紀最偉大發現的混沌理論,這個理論講求非線性因素,一種無解、難以捉模的定律,微小的改變就能顛倒所有游戲規則,或者,在玩游戲的過程中反過來重新制定游戲規則,看似混沌,實則混沌之中自有一番定律。」
「嗯,這應該不會列入大考的考題範圍吧?」陶水沁滾動著晶燦的眼珠,鼓起細汗淋灕的秀顏,覺得頭暈目眩。
她對于這類理論一向只有投降的份,他偏拿這種嚼了索然無味的話題來和她聊,喂,想表現優越感也不是這樣的好不好?
伊末爾听出她興趣缺缺,垂下淺色的眼睫,唇角勾起。「混沌理論衍生出蝴蝶效應理論,蝴蝶效應不僅只運用在科學面,而是擴及各個不同學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