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今年特別帶了一份大禮來拜壽,只是這份禮只能意會,不能言傳。」
王母微怔,芙蓉花頰微泛粉澤,故作毫不在意的問︰「喔?是什麼樣了不得的禮?」
判官挺腰退開半步,讓始終按捺著焦急情緒的尹宸秋上前,揚唇笑道︰「這便是我給王母娘娘帶來的賀禮。」
一口唾沫當場噎塞,王母咳得上氣不接下氣,「這個臭茅山道士就是你送我的大禮?!左判官,你幾時跟這只蠢魃同個腦袋思考了?我要這個凡人做什麼?」
「我說過,這份禮只能意會,不能言傳,你得有足夠的耐心听下去。」判官示意尹宸秋開口,說明原委。
「听?听啥?」美目流轉,興趣缺缺。
「我是來要回敏兒的。」尹宸秋劈頭便挑明來意。
「敏兒?玉清宮里有絳兒、秀兒、水兒、菱兒……」嬌笑倏地凝結,縴指撩過雲鬢邊端的瑪瑙珠飾,舉止雍容大度,冰冷的說出結語,「就是沒听過敏兒。」
「耐心。」判官溫聲叮囑。
尹宸秋眯起燃燒著赤焰的雙眸,天生傲骨的他從不願向誰低頭,縱使是面對排山倒海而來的羞辱,也不曾輕易……
先揉了揉疼痛的耳朵,赫愣著放下高舉的手臂,再揉了三次眼,證實所見屬實,判官釋然的微笑溫儒如常,至于那位堪稱天界三十六重天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母娘娘……
「無緣無故的,你跪我做什麼?」攏好滑落腕間的披紗,嬌裊玉軀曼妙的滑步,隨侍仙子撥開薄金帷幔,讓聖潔無雙的王母拾玉階而上,優雅的落坐,支手托腮,橫睨隔著幾尺外、不畏膝下有黃金的跪在地上的軒昂身影。
「哼,又想耍蠻性子,真是一年比一年還要難搞。」赫斜嘴抱怨。
「天上天下,任誰見了我都搶著下跪,你一個區區凡人,攀親帶故的闖進玉清宮,向我討一個從未听聞過的女子,當我這兒是賑濟災民的善心堂嗎?」
彬地之姿剛直不屈,炯炯目光不曾有過閃爍,清亮堅毅,如在幽冥中燃起的兩簇曙光,至死不滅。
他不多贅言,僅是跪著,毫不動搖。
「憑你這身凡人肉軀,也想在我面前逞勇?得了吧!了不起跪個三、五天就夠你印堂發黑,嘴唇泛紫,上地府游一圈,你確定要這樣跪下去?」王母頗是玩味的噘起嘴唇。
第9章(2)
「只要王母肯把敏兒歸還給我,就算要我無止盡的跪下去也無所謂。」
「敏兒?」黛眉輕蹙,王母瞟向不必栽贓瞎猜,肯定就是詳知內情的罪魁禍首,沒好氣的開口,「底下那只紅毛魃,還不快點解釋一下,究竟誰是敏兒?」
遭指名的赫無奈的俯身拱手,「稟王母,敏兒便是因為觸犯天條而被拔除靈犀,提前送來讓你滋補強身的那株仙參。」
「我的仙參又礙著誰了?」
「稟王母,沒礙著誰,只是……」赫支吾其詞,猶豫著該不該據實相告,畢竟地精開情竅這等事,恐怕是創世首例。
「只是什麼?」王母不耐煩的彈弄梅色蔻丹,要張大了嘴捕蠅的赫快些說明,無緣無故,一個凡人跑來她的寢宮要人參,這算哪門子的理?!
「敏兒她……」
「她什麼她?!她到底什麼樣啊?」王母的縴手重重拍落在蟠龍扶案上,震晃了綴以珍珠彩玉雕鑿千百只瑞獸的玉座,彷佛依稀能听到獸嘴如嘯。
「她……」
「她喜歡我。」烈焰烙鐵般的堅定宣示,響徹了幽杳的宮闕。「敏兒喜歡我,甚至願意為了我犧牲一切。」
須臾,嬌哼轉為大笑,王母捧月復揩去眼角擠下的幾顆淚,高雅形象全無,笑不可抑,「你說一株人參喜歡上你?你該不會是吃錯了丹藥,還是想成仙想瘋了頭?左判官,你送的這份大禮原來是逗我開心的大笑話。」
判官抿笑搖頭,「你得繼續听下去。」
「我是在听呀!」王母慵懶的托腮,銀鈴般的笑聲持續流泄,「那個叫做尹什麼的茅山小子,你繼續往下說。」
「是尹宸秋。」他凜聲答覆,睿朗的眉宇流露出森冷,苦澀的嘴角淡淡上彎,「敏兒不只是一株人參,對我而言,她是我僅剩的良知,是我心中最後一塊仍對這冷暖世間抱存最後一絲希望的樂土,是我縱使要歷經百世輪回、萬遭劫數也誓死不放的緣分,是我……」
「那你為什麼要讓她傷透了心,自願離開昆侖?」看似不知半點內情的王母犀利的反詰,一語道破癥結。
赫錯愕之余,不禁要拍案叫絕。果然,只要是發生在玉清宮內,無論大小瑣事,都瞞不過王母雪亮的雙眼,盡避掌職的天年尚淺,但是該有的聰智才慧絲毫不缺,那些質疑的老神老仙真該來瞧瞧……是說,某位頗諳王母性情的同袍似乎早已揣算到這一步,老神在在的取出懷內的朱冊,迅速翻閱,半刻不得閑散。
「說到底,一句話,你不懂得珍惜,辜負了她,是不是?你用你那自以為是的一身傲骨把她傷得徹底,讓她不得不松口放棄,是不是?她讓你喝了瑤池仙泉,助你修煉,甚至還幫你找齊了七色靈玉……你沒說的,我都幫你說全了,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有,當然有。」
「我諒你也不敢……」王母涼涼的煽動素手,百無聊賴,正欲退駕。
「我有話要說,就算你不讓我說,我還是要說。」壓抑已久的昂軀悍然起身,緊握雙拳,下顎緊繃,如同負傷的野獸,大聲吼道︰「這些年在昆侖,我恨過、痛過,嘗遍不同的恥辱與反叛,我放棄過、割舍過……沒錯,我確實因為一時的蒙蔽盲目,把她傷得遍體鱗傷,直到現在我才明白,沒有她在身邊,我孑然孤獨。」
「說的比唱的還好听,可惜我的耳根子硬,半句都听不進去。」
「我不要你听。」
「哎呀!耙情你是在跟神嘔氣?」
「這些話,我是說給敏兒听的。」
「哼,她要是能听見,就好羅!」坐沒坐相的靠向椅背,王母斜臥撐額,虛掩長睫,笑瞥平月復,刻意揚聲嚷道︰「有靈犀的人參嘗起來就是不一樣,甘甜芳美,齒頰留香啊……」
「你說什麼?你把敏兒吃下肚了?」赫震驚得合不攏嘴,還沒弄清楚她這是激將法,抑或是玩笑話,兩道黑影馳飛,迅即如雷,眨了眨雙眼,瞬間傻眼。
這……這是什麼情形?
兩只分屬不同身軀的胳臂交纏糾扯,一剛一柔,難舍難分,氣血沖脈,青筋僨張,橫在玉座里的縴柔胸骨之前,將高仰下巴、毫無驚異之色的尊貴身子困住,僅再逼近半寸,便會傷及那身冰徹雪肌。
「尹公子,你這是逾越本分,過分失禮。」判官扭臂一擒,拉開掌下攻勢凶殘的手,溫聲警告。
尹宸秋渾身流露出暴戾之氣,眸色沉澱,轉為血紅,焦距緊鎖在霓裳包裹之下的平坦小骯,腦中醞釀著各種殘暴手段,哪怕是要開腸破肚,犯下弒神天罪也無所謂,只要能找回她,縱然要與眾神為敵,他也在所不惜。
「你想殺我?」王母一語道破他的心思,莞爾歪首,凝覷在千鈞一發之際出手護駕的玉面判官,笑意吟吟。
尹宸秋肅煞勾唇,目露寒光,「除非你想辦法把敏兒吐出來。」言下之意,殺戮念頭早已萌苗結成果,無庸置疑。
「尹公子,你若真是這樣做,豈不枉費我引你謁見王母的一番好心?」
「我欠的債,我自己還,但是在那之前,我要先把該清的恩惠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