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習聚靈陣需要玄鏡和昆侖玉佐助,這個陣法是他在無意間從其他道士的閑談之間偷听到的,一如牟兆利所言,他天資過人,悟法敏捷,毋需師授,只要反覆省思、醒悟,便能學得一二。
聚靈陣無疑是增強自身靈力的最佳妙方,但事有兩面,自然是利弊相隨,此陣若是缺少昆侖玉便難以行施,傳聞此種玉細分七色,是瑤池凍結之後的遺晶雜揉西王母一生只掉三次的淚水相結合而成,太虛殿藏有一青一紫,至今仍無人能采集完整七色靈玉。
「為什麼要放棄?那是你好不容易才練好的術法,只要再找著了七色彩玉,往後你便不必再讓那個老黑茅耍著玩。宸秋哥哥,你不要放棄,敏兒不要你放棄。」
他曉得她口中的老黑茅是指牟兆利。縱使他百般抗拒,遭受良心苛責,牟兆利總是有意無意的以迂回方式指導他,毋庸置疑,盡是些與他自小恪守的條規相悖逆的陰毒術理。
當他回過神時,才驚覺自己已在不知不覺中習得一身上乘秘術,是牟兆利窮盡一生潛心鑽習的茅山精華,是惜才愛才,抑或是有著更深沉的盤算,他不明白。
「宸秋哥哥?」苦等不著回音,她略微提高音量,疑惑的問。
「我說放棄就是放棄,你管得著嗎?難道我做什麼或不做什麼都要一一向你報備?」
刺骨的冷哼比鵝毛細雪還要令她寒心,可是她早已習慣,見怪不怪,小酒窩推擠成澀笑,敲了敲額頭,「也對,宸秋哥哥,你決定的事情向來是沒得商量,我居然還想左右你,真是笨極了。」心有點疼,無妨,忍忍就過去。
「回去吧!」他煩躁不耐的一再催促。
「喔……」她頹然垂下螓首,露出半截白皙肌膚,信步踱過傲岸的身軀,擦肩之際,百般不舍的眷戀凝覷他深鑿的側顏,欲言又止。
大半個月沒踫面說話,就要這樣分開?
她能否私心假想宸秋哥哥會出現在這里是因為听見她內心的呼喚?好奇怪,從前的她總能輕易的猜透他的心思,但是兩人的隔閡似乎與日增長,他沉默孤僻的親手設下界線,不讓誰有機會越過雷池半步,她亦然。
越是猜不透的,越想弄明白。
懵懵懂懂,心中似乎有什麼正在蠢蠢欲動,可她不懂那是什麼,沒人指示她那是什麼。
落寞的淡黃嬌影明明輕盈如羽,走來卻猶如馱負萬斤物品。
悵惘的小臉狐疑的抬起,陡然迎上一雙墨晶獸瞳,她先是一愣,緊接著玩心大發,蹬足撲抱,獻寶似的往回奔,一頭撞進皺眉回身的剛硬胸懷。
尚來不及穩住紊亂的氣息,糾纏在過往今宵的焦距赫然掉入已遂淡的牽掛中。
「宸秋哥哥,你看,好可愛的小狐狸,傻乎乎的坐在那兒,直瞧著我,我敢打賭,它肯定是在偷听我們說話……」
「師兄,我看見這只白蹄小黑狗出世不久便讓人扔棄在京郊,肯定是主人信了民間那套白蹄為不祥之兆的陋聞,我啊,偏不信邪,你瞧,我就喜歡它踏雪似的白蹄,不管老爹怎麼反對,我就是要把它留下……」
小師妹生動俏皮的模樣記憶猶新,高高抱舉餓得嗚咽的小黑狗,用左頰親昵的磨蹭怕生的狗臉。
「師兄,你知道我要給它起什麼名字嗎?」
抹過霧紗的可人容顏,在記憶窗口勾動他萬千思緒。
「什麼名字?」他舒解緊澀的喉頭,發出詢問。
絲毫不覺敏兒偏倚螓首,滿臉狐疑,湊近听他含混在唇齒間的憂悒,渴望能化作一縷輕煙,逸入他的鼻腔胸臆,將滿月復心思探個究竟徹底。
「當歸。」糊掉的笑顏持續漫漶滿目,僅剩爽朗嗓音徘徊耳畔,「我要喊它當歸,當即歸來……師兄,你可別讓我等太久啊!白茅道最後傳人的位置,只我一個獨撐不起,你要快點回來……當即歸來啊!」
「回去?回去哪里?」沁恬的嗓音隱含著怯懦,殷切雙眸直直瞅著,「宸秋哥哥……宸秋哥哥,你怎麼了?別嚇敏兒。」
尹宸秋渙散的視線垂落在她關懷的小臉,月晦之下,盈滿信任的靈巧大眼彷佛指引迷津的璀光,他惘然喃喃,「再也回不去了……回去哪里?我還能回去哪里?」
「宸秋哥哥,你別嚇敏兒……」
「別再說了……你別再說了!你還不明白嗎?從我踏上昆侖起,就注定了再也回不去的命運!」
「宸秋……」
他已分辨不清耳邊回繞的是鞭笞著僅存良性的呼聲,還是渴求他能夠永遠留在放逐之地的喚語。
灼液倏地涌上咽喉,他捧起冰涼的雙頰,狠狠的阻斷那惱人的疾呼,用最單純容易的方式讓喧鬧歸于寥穆,只剩下空蕪的胸口繼續凍著、冷著,好像一口枯涸的荒井,回響著最原始的渴望。
隱隱約約,似乎有什麼,從兩人煨暖的嘴流動出來,無形的,浸漫、顛覆感官知覺。
她從雀躍再到漸垂眼角,松放糾弄裙裳的縴指,熱度自指尖末梢不斷的流失。
好冷好冷的吻,感受不到一絲情意。從內到外,從眉到眼,從身到心,他深陷在自己與良心糾葛不清的戰爭內,因為太痛、太難受,所以拖著她一塊溺泅。
她只是一根浮木,無關乎輕重。
他的唇壓印她盈軟的小嘴,不斷的翻攪狂索,出自于殘獰掠奪的天性,而非由心發起的渴望,不是啊……
為什麼不是?如果要把她一塊拖入他的痛苦中,能不能撤下防線,移開他親設的障礙,讓她竊取一小角落,留在那兒,等他痛時給予撫慰?能不能?
「嘶……好痛。」
突來的啃咬震醒了迷失意識的兩人,尹宸秋猛地抽身,她撥開羅袖,藕臂赫見一口齒印,拽抱在懷里的小狸貓狠狠的咧開利牙,趁她怔愣之際,滑出鉗控的圈抱。
腥香刺鼻,她痛得眼眶淤紅,怏怏瞪了竄奔的獸影一眼,咕噥道︰「臭狸貓,連你也要欺負我!」
縴臂猝然被抬高,他按捺復雜的情緒,仔細檢查她的傷勢,沒察覺她因為這小小的舉動而吞下淚意,甚至笑逐顏開。
拉她坐上石岩,推高薄袖,讓黯淡月光照亮傷處,血淋淋的獸齒紅印鮮明烙著,可見咬得不輕,他不假思索的扯過下褂,撕成斷帛,裹住傷臂。
突然,專注包扎的雙手頓住。
是黑袍,在倉皇、失了頭緒的剎那,他無意識的順手撈過的袍衫,不是近在咫尺的灰衫,而是棄擲牆隅的墨黑道袍,竟然舍近求遠……
看似一個誤差,其實底下蘊含了解除所有矛盾、掙扎的答案。
第3章(2)
「宸秋哥哥?」敏兒傻傻的看他揪起敞開的衣襟,發出粗啞的笑聲。
「哈哈哈……」他仰首大笑,讓雪花滾入喉內,淒冷了笑聲,鎮住隱隱作痛的肺腑,終于釋放一直按捺、壓抑的蠢動。
你的天賦不該被可笑的良知牽絆,習術忌懦,一旦有所顧忌,處處保留,想學什麼都沒用,注定要一輩子當個平庸鈍材!
對,他何苦要自我束縛?
既然早已決定拋去過往包袱,割斷過去所學、所遵守的總總規戒,他又何須再踟躕、徘徊在原位,辜負自己一身過人的異稟?何苦?
辛老爹早就預料到會有這天,不是嗎?所謂天命難違,不是嗎?
從今以後,他要將自己推入無人能及的境地,他要讓整座昆侖里曾經對他下過馬威、給過屈辱、輕蔑嘲笑的臭黑茅知道,尹宸秋這個名、這個人將會創寫太虛殿的另一則神話,抑或是……魔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