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上昆侖同樣是為了求得更精闢高深的道術,但並不是為了涂炭生靈。」
「你哪只眼楮看見我殘害生靈?這只道行百年的魎橫行已久,若不是負傷躲入昆侖,讓我生擒,恐怕不知還要吸取多少凡人的精氣。」
「那也是天意……」
「天意不一定是正道,逆天而行也非是為惡作孽,說穿了,綜觀百獸靈精凡人神仙,哪一個不是存有私欲?私欲可大可小,端看個人發揮程度,你說,你寧願庸俗一世,還是名留青史?」
牟兆利這一席話宛若青天霹靂,直從遠古天邊劈落,他鎖眉斂目,沉默良久,終未答允,死寂的心竟隨著詭迷青焰乍起風浪。
妖物之靈慘遭爐焰噬沒的嘶聲不絕于耳,瞬息一霎,歸于靜謐夜晚,飽受蠱惑的思緒再也不能平靜如昔,虛無之中,似乎有什麼東西蠢蠢欲動……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蒙上迷惘面紗的陰鷙俊容,極力抑止胸膛激涌的騷動,他知道,有些感覺一旦遭受釋放,便永不能回頭。
牟兆利順著焰色,舉杖遙指他的面容,厲目端詳,「你生帶七殺命坐破軍之格,骨脈剛硬,脾性頑強不屈,如此天賦異稟之人,方是習術奇葩……」
你命犯凶煞,印堂生來便流露極陰之克,要是沒人在你身邊勸引,我怕你稍有不慎,便墮入魔道,恐怕……再也回不來,你的路會斷在自己手上。
當年臨行,辛老爹苦口婆心,一再力挽狂瀾,即使最終一別仍不改其辭,彷佛斷言一則悲涼傳說。
「打從我第一眼見你,就清楚的明白到,閑置太久的太虛殿又將因你而重新壯盛,你的思緒脈絡要比外頭那些成天只會嘲風弄月的庸材縝密,天資遠遠超過所有的人,假以時日,放眼整座昆侖,將無人能與你匹敵,即使是我亦然。」
用意了然,牟兆利有心將他收為入室子弟,這是來此眾人一心所盼,但至今仍無人如願。
然而,他不屑淪為傷天背理的黑茅術士。
「我不學你這套……」
「那麼試問,你來昆侖難道是為了受盡欺侮,甘心作踐自己?」牟兆利嗤問。
吞忍既久的酸澀怒意從靈魂最深處燃起,逆上縮緊的咽頭,他搶在悲憤怒焰沖口而出之際,緊握拳頭,背轉身子,遏抑沸騰情緒繼續遭受牟兆利的挑撥。
不,他絕不會干下悖離正道、泯滅良性的髒事。
他會一直遵循辛家祖規,永永遠遠昂行于正道,誰都不能松動他的意志……對,誰都不能!
「你會回來的。」冷眼望著失了魂似的僵直頎軀步離煉丹房,牟兆利挾諷帶刺的預言恍若一則磅礡天音,雜和焚妖淒聲,如同禁咒紅繩,一段段束綁。
你會回來嗎?徘徊在舊憶門前的嬌小人影不斷的呼喚。
可是,為什麼他越是想看清楚,視線越發模糊?
你要回來,一定,一定,我等你呀!宸秋哥哥……
宸秋哥哥?
宸秋哥哥!
充血的雙眸悚然睜大,弓起單膝,支肘撐穩上身,冷汗自天庭流下峭聳鼻梁,沿入嘴角,他沒抬手擦去,任由它融入味覺,咸的……
恰如眼淚的滋味。
尚分辨不清是否已從夢魘跳月兌,寬厚肩膀拱成一道孤寂的防線,前傾下頷,讓汗濕的額頭抵住肘臂,細細咀嚼孤獨,豎耳聆听。
不遠處的彼方,彷佛誰在呢喃殷喚。
岑寂良久,尹宸秋方抬起峻顏,斜睨窗外的盈月。
今夜月滿昆侖,是靈能凝聚最旺盛之日,各路山野的魑魅魍魎無不趁月圓之宵精進靈修,凡是修道之人皆知悉最好避開這個日子夜行,倘若踫上道行太深的精怪,肯定難收拾。
宸秋哥哥,你怎麼還不來?
似真如幻的嬌軟吟念,劃破暗夜蟄伏的喧囂,執意鑽入關閉心眼,決心不聞問的雙耳。
瞬間,他听不見任何音息,唯有規律的心顫,以及……
尹宸秋抬起眼眸,靜觀慘淡明月好半晌,心潮莫名的洶涌,浸過發燙的軀殼,心緒一如窗外凝聚的風暴,逐漸鋪陳著什麼似的就要漫上胸腔,即將淹喉。
他淡然掩眸,騰躍而下,順手抄起長袍,循從虛實莫辨的呼喚騁奔。
那個傻瓜,難道她……
第3章(1)
細雨方歇,夜溫驟降,遍目所及盡是一片蒼茫,無垠的白。
黑衫雙襟大敞翻飛,抵御不了隆冬酷寒,雜沓步履徘徊在林峰交界,他倉卒仰臉,置身紛飛雪幕之中,眯起冷眸,對迎那一輪如刃銀月。
他的心,徹底失衡。
不顧一切的涉足躡衣,毫不受限,更無規章,一如夜里急尋方向的猛獸,直朝荒幽僻涼最深處疾行,似匿似尋。
他想藏起什麼?想尋見什麼?
如此天寒地凍的夜,還會有誰守望他的到來?
直到胸口熾熱,雙腿礙于風雪漸大不能再前進,輕吐一口鼻息也會抽痛灌入大量雪花的僵冷肺葉,他終于緩下腳步,換氣如喘的環顧渺渺雪景。
「宸秋哥哥……」
又是她!
鎮日懸縈耳畔、心頭的纏膩呼喚,交錯記憶中逐漸淡化的容顏,時時困惑他、束縛他。
「宸秋哥哥……」
披了一肩雪絮的傲骨撐起無人能知曉的受創心靈,他迷失在日與夜不分的自我折磨中,進無路,退無步,他的前方無人勸引啊!
心魂倏地一凜,奧妙難言的思觸流過全身經脈,軒昂矗影恍惚回首,沉重的雙腿不能動彈,一直往下墜,往下墜,直到……
淡黃人影娉婷佇立,嬌憨的笑靨映鬧了靜謐的雪夜。
她搓揉凍白的雙掌,不停的呵熱,再反覆焐上雙頰,雙眸染上霧意,氤氳朦朧,笑彎的嘴角瓖襯在心型臉譜,不知不覺中,在歲月培植下宛若一朵自花苞綻露芳姿的黃槐花蕾,總是不吝惜的向他輕舒柔婉的美態。
燦笑未歇,她傻傻的枯立,可以預料深埋積雪的果足麻痛得早已失去知覺。
尹宸秋快步行至她的面前,陰鷙著臉龐,劈頭大喝,「你是痴兒還是傻子?要是我一直不來,難道你就要像現下這樣站成一尊雪人?你真是蠢透了!」
「宸秋哥哥……」甜得能掐出一池蜜漿的笑容漸漸垮下,她瑟縮太過單薄的肩膀,不是畏寒,而是怕他臭臉鬼吼。
唔,好久沒見過宸秋哥哥大發雷霆,還真是不習慣。
大多時候,他冷目漠視的模樣涵蓋她存放腦海寶盒的兩人共處回憶。年紀越長,他的性子越發沉穩內斂,話越來越少,害她只能在休憩時分偷偷調閱記憶寶盒,獨自緬懷兩人初識時他青澀奔放的烈性。
「你愣在這里做什麼?還不快回去?」
難能可貴的怒嘯刮得芙顏又龜縮回去,雙眸怔忡的垂望倒映雪地一高一矮的黑影。啊呀!看起來真像兩人相擁……
「敏兒!」如雷的吼聲響起。
看來宸秋哥哥的耐性已消磨殆盡。
她猛地搖頭晃腦,「不回去,好不容易盼到月圓逢雪的日子,我要幫你把七色昆侖玉全找齊,這樣你就可以繼續修習中斷許久的聚靈陣法。」
尹宸秋愣住,瞠大雙眸,胸口劇烈起伏。
笆冒霜寒,不顧可能踫上窮凶極惡的妖魅將道行粗淺的她一口吸干,就這樣傻傻的站在雪中,等待傳說中的靈玉現跡?
她在想什麼?究竟在想什麼?
他真想撬開她笨兮兮的腦袋瓜,看個清晰,瞧瞧都存放了什麼稀奇古怪的傻念頭,居然能安然無恙的存活至今。
「不找了,我老早就放棄學習那個陣法。」他陰沉著目光,抓起她的皓腕,用掌溫測量她過涼的體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