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霸天聞言有點得意,露出難得的笑意。那麼,自己的長相,當不至于嚇昏人,以前應是巧合吧?「這既是要幫人家忙嘛……咳,或許也就……」但他想想又不太放心,走到穿衣鏡前,仔細端詳自己,愈看愈覺自己像只大熊,體格魁梧剽悍,毛發豐厚,絡腮胡幾乎遮去了五官,只露出兩顆稅利的黑眼珠子,活似人間版的鐘馗。
不行不行!他俞看愈沒信心。
自從打算娶林巧兒為妻時起,那古典美女的形象就盤據在他腦海里,搞得他坐立難安,熱血沸騰。他已經是個大老粗了,若沒能給她最好的第一印象,以後在她面前如何立足?
他煩躁地走來走去,搔頭抓耳地,好不煩惱。
要是在蠻荒時代,看上哪個女人,一棒子打昏拖進山洞也就完事了,哪來這麼多繁文縟節、還要看照片?
杵在一旁的丁雄,不清楚在心里偷笑,自從主子南征北討,在黑白兩道逐漸打出名號以來,多少名媛佳麗想要攀權附貴,他都看不在眼里,現下卻為了一個林巧兒坐立難安?真是太稀奇、太有趣了,人還沒娶進門,都這麼有意思了,以後還怕沒有好戲看嗎?「你馬上去給我找來南京城最好的照相師和剃頭師傅!」楚霸天忽然擊掌大喝一聲,聲量之大,震得丁雄整個人跳起來,露出一臉狐疑。「我只是幫忙幫到底,懂嗎?別胡想歪想!」「是是是,主子訓的是,小的了解,小的絕對了解!」丁雄唯唯諾諾地往門邊閃。
照相師和剃頭師傅?噢,也對,照相嘛,當然得修整門面,主子總算願意照相了,丁雄連忙奔出門去打理一切。
楚霸天生平第一張照片哪,豈可不慎重處理?
當時的中國,剃頭師傅倒不少,但會照相的人可就如鳳毛麟爪了,所幸南京是個大城,丁雄好半天才找來一個會照相的西洋教士。「Smile!」那綠眼金發的傳教士站在大大的照相機後面,側出臉來,不斷打手式。「啥咪麥兒?」
楚霸天端坐在椅子上,眉頭皺得緊緊的,搞不清楚那尖鼻子的家伙是要他「麥」怎樣?還是「賣」什麼?
平常的他,穿慣了輕松的唐裝,頂多加個綁腿,現在為了照相,頭發梳得服服帖帖,絡腮胡也修整過,抹了油,生平第一次穿上西裝,還親了硬邦邦的領結,連呼吸都困難,這已經讓他很不爽了,偏偏那尖鼻子的不趕快拍好完事,還一直在那邊喊啥麥兒!麥兒?真是欠扁!
丁雄一直憋著滿腔笑意,卻不敢笑出來,忍得好辛苦。「Yes,likehim,Smile!」那傳教士指著丁雄直點頭。「啥咪碗糕?」
丁雄也听不懂英文,看教士指著他笑,而楚霸天則一臉綠,連忙跑過去比手畫腳,問個明白。「小,Smile,小,對,校」傳教士中文不靈光,把「笑」念成了「斜。「啥──小?」
楚霸天快揮拳揍人了!這尖鼻子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罵他「斜?還罵他更難听的?
哎,總之的總之,在搞得人仰馬翻,釋清誤會後,這張曠世之照總算「一轟定案」灰頭土臉地完成了。(民初時的照相機什麼模樣,想必各位在一些電影或電視劇中都看過吧?)
照片中的楚霸天笑得呃──呃,坦白說,他不笑還好,不笑的他,起碼讓人覺得這男子不怒而威,性格十足,加上他向來難得笑,對擺笑容這種POSE十分生疏,因此笑得實在不太自然,雖然頭發、絡腮胡都修剪過還抹上油,快快不像熊那般粗獷,但模樣還是有點像剛飽餐一頓後張嘴打算剔牙的類人猿──穿西裝、打領帶的類人猿。
後來,相處洗出來,楚霸天連看都沒有勇氣多看一眼,就叫丁雄送到林裁縫家去。
丁雄捧著相片,一路笑到林裁縫家去。
林老爹和林大嬸看了照片,也笑得十分開懷,不過是丈人、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得意。
至于林巧兒則還算矜持,她收了照片,蓮步輕移,起到進了閨房才失去控制,坐在涼椅上,抖抖抖地忍著聲音大笑出來。
那樣實在太滑稽了!
向來在外人面前十分端莊的林巧兒笑得抱住肚子,倒在涼椅上。
楚霸天原來長這模樣,像頭又呆又憨,嗯,又可愛的獸。
沒錯,是有點大老粗的俗樣,卻威武的──很可愛;尤其那把絡腮胡,把臉都遮去了大半,凶狠的線條被掩蓋住,炯炯有神的大眼,配上滑稽的笑容,卻依然有著王者風範,像百獸之王,即使不發威,也讓人震懾三分,但向來膽小的林巧兒覺得自己並不怕他呢!
對于這樣一樁媒妁姻緣,林巧兒既已想清楚也就認命了,反正她未曾談過戀愛,既決定嫁人,就好好跟著良人過日子吧。
但願對方真是良人,而非惡人才好。
她笑夠了,將照片夾入最心愛的一本書中。
最舍不得的,就是還有兩年就可完成的學業。
林巧兒輕嘆口氣,心中忽而閃過一縷煙草混合糖炒栗子般辛甜香味的男性氣息,那夢中的氣味,縹緲恍惚,不知是何原因,她忽然又覺得情緒低落了。
第3章(1)
雖是才說妥婚約,婚期未定之時,楚霸天竟已派人解決了所有問題。
門前總算恢復清靜,不僅債主匿跡,听說那些打林巧兒主意的地痞流氓,暗地里還被修理得很慘,連夜逃出南京城,再也不敢回來。
想到自己即將嫁作人婦,對僅存的沉重生涯就更加珍惜,原只對文學感興趣的林巧兒,現在幾乎每堂課都不錯過,即使連最乏味的公文書寫課程,都听得十分認真。
「走啦,你答應要讓我在湖邊畫一幅圖的,我的畫展日期將近,我也得趕緊加油,你就別拒絕了,拜托拜托!」
蔣孟庭守在教室外對林巧兒猛打手勢,用嘴形無聲地說著。
林巧兒實在沒有心情,但想想,或許以後再無機會了,因此也就點點頭。
課後,才走出教室,蔣孟庭已拖著那部破腳踏車出現。
「我最近忙呆了,簡直是……」
蔣孟庭叨叨訴說,最近他真是忙得天昏地暗,連學校的課都沒來上,若非為了完成「翠湖之春」這幅畫,林巧兒甚至已幾天沒見著他。
「我──」
林巧兒才開口,卻被急性子的蔣孟庭打斷。
「走吧,我找到了個好地方,趁天色還早,咱們趕快去。」
蔣孟庭將綁在後座的畫具扎緊些,指指腳踏車前座。
林巧兒含笑搖頭,心想或許等婚期確定再告訴他吧。
「拜托啦,節省時間。」蔣孟庭又指前座。
林巧兒還是搖頭。即使接受新式教育,即使兩人親如姊弟,她依舊是含蓄而保守的,哪怕只是坐在腳踏車前座,那種過度的親昵,是只能與未來夫婿才能有的,所以她永遠堅持到底。
蔣孟庭無奈地扮個鬼臉。
她什麼都好,就是這點龜毛!蔣孟庭在心里嘀咕,不過私下卻也有著贊賞,如果未來娶妻能像她一樣,絕對是從一而終,不怕她紅杏出牆。
「好吧,反正我這輛破車也不一定承受得起兩個人的重量。」蔣孟庭自我解嘲,揚了揚眉說。
兩人並肩而行,一個牽著可當破銅爛鐵賣掉的腳踏車,一個撐著湖綠油紙傘,緩步慢行到鄰近的翠湖畔。
「你知道嗎?最近南京城來了個楚霸天,立誓要將南京城改頭換面,變成像上海那般繁華。」
蔣孟庭在湖畔一邊架著畫架,一邊閑聊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