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太歡喜了?"這種歡喜,她還是頭遭遇到,也算是一種另類見識了。
九行匆匆而來,站在小廳門口,急聲道;"大姑娘,方才我見到二殿下出去……"徐直看向他。"哪來的二殿下?"
"是,是……周公子……"他低聲說道。
徐直看著他半垂的臉略顯倔強,擺擺手,"你要擔心就跟著去吧。"九行聞言,猶豫了會兒,隨即退下跟著追出去。
小廳里香爐的南臨香氣太重,徐直已經習慣自己衣上舒適的燻香,這種濃郁的香氣令她感到不適,于是她也跟著出了小廳。
四方館里來來去去,龐大的上旅團看中燻香未來的貿易,各國通往燻香的商路硬生生地拓寬一倍不止,四方館已從本來四角擴鋁成五角,徐直特地走道專提供給商旅的那幾層,觀察著各國商旅帶來的稀奇商品。
"嗯,大魏的同心結?"她負手湊近去看。
來自大魏的小伙子還在整理貨物呢,迅速上下打量她一眼,拿出一整排的同心結。
"姑娘瞧瞧,大魏的同心結,有了同心結,男女成良緣,要不要訂購給親朋好友?"開門見喜,雖然還不算正式開張,可是他火眼金楮,能夠來四方館的還有難得一見的貴族,同心結雖是一條紅繩編制而成,但重點是下面串的珍珠、玉佩,這才是他們真正的賣點。
徐直拾了一串舉高迎光看著。"據說只有大魏才有同心結?"
"是啊,姑娘買個給情郎吧。看看,這串同心結還有雕成鳳凰的玉佩呢,也唯有西玄豪爽的漢子才配擁有。姑娘想要一生一世的良緣,這就是個機會,下回我們可不見得帶同心結來,你也不見得再能遇見大魏來的商隊,就帶個走吧。"
"一生一世啊……"她頗具玩味地念著。
小伙子說道;"正是。人人都向往良緣,大魏同心結、西玄求愛曲皆是同樣意義,姑娘住在西玄,應該時常有人對你唱過西玄求愛曲吧?"徐直想了想,在年少時候是有的。于是她道;"沒數過,但確實是有的。"小伙子瞪大眼。沒數過?這得辜負多少人啊!"姑娘成親了?"
"不,沒有。"
"那姑娘真是踐踏了那些人的真心啊。我听說西玄求愛曲若是唱出口,必是托付一世真心,願意唱的人必是愛的多得那一方。姑娘你曾經被很多人深深愛過啊。"徐直哦了一聲,臉上並沒有多少表情,讓小伙子很挫敗,懷疑這女子是天生的花心大蘿卜。人家西玄求愛曲一擊必中,她卻拒絕了沒有數過的人數,這未免太摧殘許許多多的西玄男子了……他听見徐直問道;"有沒有沒有編織過的紅繩?"客人最大。小伙子翻出了一條紅繩,道;"姑娘是看不上這些同心結的話,我來幫你打一個吧。出來前我跟老師傅學了幾種新花樣,保證你會喜歡。"他就是為了這種時刻學的,能賺絕不放過!
徐直接過紅繩,手指翻飛,當著他的面打了個同心結。
……
徐直又拆開來,另外再打一個稍微復雜的同心結。
他目瞪口呆。
"來自大魏的同心結,共有三十六種打法。"徐直邊說邊打著,打了又拆,拆了又結,一時多種花樣在她手里繽紛現形。"其實不只大魏有同心結,一些小柄如小周、高齊,甚至部落里多有類似的結,只是不甚有名。你看,這時高齊的三人結,非三人不結,是給一妻二夫用的。"她又換了一個。"至于這個,在天下已絕跡,只能在百年以前的墓里看見。"
"等……等一下,你打太快,別拆……"給我賣好嗎?不對!你是來砸場的,是不是?!
徐直最後打直了紅繩還給他,自言自語道;"同心結系同心,口頭而已,真正一生一世同心的少有,以合離的夫婦為例,十有八九可以在墓里找到他們互贈同心結的蛛絲馬跡,所以,同心結系同心並沒有足夠的證據來證明它有用,更何況只是歌聲唱出來的求愛曲。"
"……請問,姑娘是怎麼知道墓里的事?"小伙子遲疑地問。
徐直看著他。
小伙子只得改個話題;"姑娘都會打?是家中女紅師傅教的?"
"不,就是個興趣而已。"
這種有固定模式可以仿造的她學來是輕而易舉,難不了她;至少,排列組合在她眼里真是小孩子玩的把戲。但,人的表情就不單單是排列組合就能讀透的,所幸她一向對人沒有任何興趣。
鎊國的語言都大同小異,偶爾有極偏遠的方言,在這個四方館里交雜地交談著,徐直一路很享受地听著各國閑聊,直到後腦勺又開始痛到壓不下了,才要上樓梯回小廳去。
突然間,一只男人的大掌隔著裙擺握住她的足踝。
她低目一看,一個半醉的高大漢子就坐在轉角的陰暗處,他抬頭醉眼看著他,大舌頭道;"南臨來的妓女,陪爺兒睡一晚吧。"徐直不驚也不怕,漠然地看著他。"放手。"
"美人兒想掙扎嗎?是哪家貴族豢養的人?嘿嘿,你不說我不說,不會有人知道的,爺兒也想跟貴族床上的女人一夜銷魂,看看這女乃水一樣顏色的皮膚……"徐直蹙眉,看了看空無一人的四周。此處正好是拐角處,沒有人路過時看不見這里正發生的一切的。
她上下打量著這名漢子,而後微微彎身,自言自語道;"看起來像外國的商旅,喝醉的商人。但,你的口音很容易泄底,涂月班的人?"
這名看字清明的眼一睜,摟著她足踝的大掌用力一拽,徐直重心不穩,捧倒在木頭地板上,她不顧一切地先抱住頭,也不理身體其他部分撞得如何,但即使如此,在瞬間她還是有腦袋炸開的錯覺。
"徐直……住手!小心她的頭……你該死!"仿佛在遙遠的地方傳來男人氣急敗壞的暴怒聲,過了一會兒,她才意識到那時周文武的咆哮。她心里微微惋惜,今日跟她來的,還有白華與九行,這兩人她完全沒有安全感,周文武……她老是拿捏不住他在想什麼。她可以抓住他對皇位的算計、對西玄的態度,但,每回跟他說話,她總有一種他處處自相矛盾的錯覺。
遠處傳來當的一聲,自空氣中破開,直直沖入她的耳膜里。
然後……然後就什麼也沒有了。
周文武的聲音沒有了,整個轉角處靜悄悄的,再無一絲聲響。
她心生疑雲,忍著頭痛,自藕臂間抬起冷靜的眼眸—"叫什麼?"那漢子問道。
"周文武"
漢子顯然沒有听過西玄二皇子的大名,他轉過頭對上徐直的視線,驟然咧嘴一笑,猛地往她撲過來,徐直本以為必死無疑,哪知這個人在她面前剎住,拿出一樣青黃色的小物搖了一下。
這一次,在近距離下,那聲輕微的當聲無比清晰地躥入她的腦子。她有一瞬間的恍神,進入無知覺的領域里,隨即有恢復正常。
她連眼皮也不眨地看著那青黃色小物,是掌中鐘。她瞳仁輕微擴張,盯著上頭的金文。
"叫什麼?"他道。
徐直停頓片刻,仿著周文武答道;"徐直。"
"徐直?"他俯頭,胡子都快踫到她的臉了,她卻全然沒有反應。"南臨人嗎?"
"西玄人。"
"嘖,老是分不出你們是哪國人。好不容易記得特征了,卻又老是對不上。不是說南臨人膚白得跟女乃水一樣嗎?"他模了模徐直出來的象牙肌膚,見她沒有反抗,笑道;"又滑又軟的,結果是西玄的伶人?難怪那日會來寶元樓。好了,徐直,起來。"徐直的視線若有似無地越過他的肩後,觀察著已然面向這頭的周文武。她不露聲色地爬起,模仿周文武站的筆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