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人這樣詛咒看衰自己的愛情?」他又氣又急又懊惱。
「我們之間有過的,是愛情嗎?」她怔然地像是問他,又像是在問自己。
「不是愛情是什麼?」他低頭看著她,難抑心里的焦灼說︰「小周,你別這樣,別在這個時候跟我鬧脾氣……好了,我跟你道歉,我知道前陣子不該冷落你,更不該不告知你一聲,就擅自帶陳襄回彰化,這都是我的錯,你可以原諒我嗎?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陳襄的事只是我們之間的導火線,她只是讓我們看清楚了,原來我們一直走在不同的軌道上。」周錦初胸口糾結得死緊,語氣卻極力保持雲淡風輕,拒絕承認這一切有多麼令她痛苦。「符浪,我們還是勉強不了對方的……我老實跟你說,雖然我很想陪著你上山下海,可是我就是沒辦法。」
「怎麼沒辦法?你明明就很勇敢,不管我帶你去玩哪種極限運動,你都很開心啊!」
「你不是常常問我,我老是吞什麼藥丸嗎?」她眼眶濕潤,嘴角含笑,「起先是制酸劑,後來是強效的胃藥……我都快胃潰瘍了。」
符浪震驚萬分地看著她,「你、你為什麼從來不告訴我?」
「我害怕。」她望著他,淚霧盈眶,老實道。
「對不起……」他心痛憐惜不舍地看著她,抬手輕輕撫觸她蒼白的臉頰。「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的快樂,居然給你帶來這麼大的壓力和痛苦。」
「其實我是心甘情願勉強我自己的。」她嘴角微微牽動,鼻頭發酸。「我知道你有多喜歡這些刺激冒險的運動,也知道你很希望有人和你分享這樣的快樂。你很期待你的另一半能和你的人生產生共鳴,至少,也要能和你有共同興趣……」
「我們有的。」他呼吸急促沉重,思緒亂成一片,「其實你跟我在一起是開心的,不是嗎?我感覺得出來,你是願意的,快樂的──你沒有嗎?」
「能和你在一起我確實很開心,但是我必須坦白告訴你,我再也撐不下去了……」淚水在眼眶里打轉著,周錦初極力忍著不掉下來。「就像每次你提議要去高空彈跳,我的掌心就開始狂出汗,手腳發冷,胃翻絞得像快要吐出來……其實我多希望我們可以常常坐著談心,去故宮看展覽,听听音樂會,甚至是到公園放放風箏都好……但是你能適應那麼‘靜態’的生活嗎?」
「我……」符浪有點嗆住,像是她剛剛提議他穿高跟鞋換女裝去大街上走秀。
「我不想騙你,也不能騙我自己,明明我就做不到,卻還霸佔著你身邊的位置,耽誤了你去尋找你真正的真命天女,你心目中最完美的另一半。」她嘴唇顫抖,拚命吸氣吐氣,試著擠出祝福的笑容。「那樣,我會瞧不起我自己,以後,你也會恨我的……」
「你說過,你很喜歡我,難道就不能為了我改變嗎?」他眼神有些狂亂絕望,沖口而出,「以前你可以,以後你也可以的。而且、而且我也不用你再做更多了,只要像現在這樣,像現在這樣陪在我身邊,就好──」
符浪知道自己很自私、很混球,但是他真的不想失去她──他不要失去她!
有她在身旁,所能帶給他的安心信賴和溫暖感,不是言語可以形容的,他不知該怎麼讓她明白,她對他的重要性……
就算不是轟轟烈烈的愛,不是舍生忘死的感情,也無所謂。
只要她能繼續陪在他身邊……
周錦初滿眼痛楚地望著他,多想不顧一切地答應他,只要能一直一直守著他,不管是做他身邊,或是背後的女人……
可是她再也不能了。
「對不起,符浪。」她低聲道,淚眼迷蒙。「我已經變得太貪心太貪心,我再也不能假裝我們像現在這樣就好了。」
「我不明白,我听不懂你的意思,」他眸光灼熱地盯視著她,「既然你愛我,為什麼還要跟我分手?」
「因為總有一天,你會發現我不是你要的那個人……」說到這里,周錦初喉頭一哽,「其實,你已經發現了……有一個人比我更適合你。」
「不要跟我說,那個人就是陳襄!」符浪說得咬牙切齒,真想抓住她的肩頭狠狠把她搖清醒一點。「不要再說什麼鬼話了,我喜歡的是你,你干嘛老是把我推給別人?」
「我要的不只是你的喜歡,我希望你愛我,一輩子把我當成你最知心最信賴最珍惜的人生伴侶。」她再也忍不住落淚紛紛。「我希望你愛的是真正的我,那個不青春陽光、不性感漂亮,又古板又嚴肅又認真的我,別再改造我,你做得到嗎?」
「我──」他一時間僵住了。
「其實你很喜歡我,但你還是沒辦法接受我原來的模樣,對不對?」她淚眼模糊地望著他,「就像我愛你,但還是沒法再勉強自己去配合你。」
符浪渾身僵硬,茫然地佇立在原地,腦子里亂成了一團,完全無法思考。
她說得對,但也不對,有一些話是事實,他不得不承認,但是有一些,他卻怎麼也沒辦法接受。
「我要想一想……」彷佛經過了漫長的一生,滿心滿腦復雜混亂痛苦的他,終于緩緩開口,「我必須好好地想想,究竟該拿‘我們’怎麼辦。」
他的神情看起來好悲傷、好迷惘,像個迷了路的小男孩般無助……
她的心劇烈刺痛了起來。
胡涂一點不行嗎?只要盡情享受這一刻的幸福,不要管明天、甚至下一秒會發生什麼,這樣不好嗎?
在這一剎那,她好恨自己為什麼那麼死腦筋,那麼較真,非要把一切分析得那麼清楚?
她拚命撲滅那股撲進他懷里放聲大哭的沖動,拚命告訴自己,唯有保持理智冷靜,才能夠阻止將來的後悔憾恨發生。
「符浪,還是讓我們繼續單純做‘好同事’吧!」最後,周錦初逼迫自己擠出客套虛偽的微笑,「那才是最適合我們的關系。」然後她對他頷首,轉身離開。
她很有禮貌,很有風度,很知所進退,但是她卻一點也沒有覺得比較好過。
一天一天過去,他們依然盡心盡力地做著節目,把「極限運動大挑戰」制作得更加有聲有色,可是周錦初卻一點也不覺得快樂。
心里原本空了的那一處,坍塌得越來越嚴重,她越來越不知所措,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白天,她常一不小心就對著他高大的背影看得出神。
晚上,她攤開一桌子節目企劃案和雜項數據,卻是腦中一片空白。
一向引以為傲的認真和嚴肅,完全幫不上她的忙,滿腦袋的理智,也阻止不了夜里半夢半醒之間,那堆積在心頭的思念與不放心──
符浪現在在做什麼呢?這麼晚了,不知道他睡了沒?要是肚子餓,有誰可以陪他去吃消夜嗎?若是喝了酒,誰幫他叫出租車安全送回家?
她想打電話問問他好不好,可是她早已經沒有理由、身份去撥出這樣的一通電話。
「周錦初,忘了吧,把一切都忘了。」她強迫自己閉上眼楮,數羊等待睡意降臨。「他有他的生活,你也有你的,沒有你在身邊,他也會過得很好,他一向都過得很好……」
可是,真的會很好嗎?起碼她自己就不覺得好,而且是越來越不好。
這明明不是她要的嗎?為什麼她一下子覺得自己很聰明,一下子又覺得自己像是干了件天大的蠢事?
周錦初覺得自己都快人格分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