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要兩千兩的報酬,只要鳴茶願意把蓮茶鋪到慶余行就好!
他家少爺甫接手慶余行就听了讒言,私改合同,雖然違約造成的賠償由蔣英華全數墊上,蔣英華也按照合同,每月固定鋪貨茶葉到慶余行,但賣得好卻不能加單,且事情也不全像他所說的,蔣負謙會隱忍下來不提告。慶余行的名聲臭了,都近的茶號都不願意賣他們茶葉,商隊愈走愈遠,茶葉質量更是參差不一,他們再頭疼也買不到後悔藥吃。
幸好老天開眼,賜給慶余行轉圜的余地,他不能錯失這個機會。
棒日,鏢局跟商隊都退了房,離去前掛起旗幟,杜晴蜜才知道昨天投宿的是慶,慶余行,還好之前幫過她的商隊大哥不在里面,令她稍稍松了心。
她清理著房間,心里頭想的全是高嚴跟她說的話——
「好幾年沒見到那小子了,自己當家作主,應該有吃得壯一點了吧?君子不重則不威,要像他以前那樣瘦不拉嘰的,還以為喝了他們家的茶葉會拉肚子呢!」高嚴一開口就是損他。「唉,他現在會不會笑了?」
「會,但……不常。」在外人面前都板著張臉,兩人關在房里時,他才會像換了個人似的,拼命逗她,那時的負謙就笑得很自然。
杜晴蜜心里泛起苦澀,舊夢真美。
「會笑就好,以前他在碼頭工作都不笑的,走過你身邊都像刮起一道陰風,那時我們私下都叫他劉無常,就是黑白無常的那個無常。」高嚴見她微張著嘴,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嘖得可大聲了。「我知道你不相信,可以前那小子就是這個樣!我頭一回領俸,想找那小子上酒樓吃個飽,他卻說居安不思危,以後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還說我沒苦過不知道害怕。我在碼頭也是苦力活兒,哪里不苦了?!」
「他說他在碼頭工作時,大伙兒都嘲笑他的出身,誰還笑得出來呢?」杜晴蜜忍不住為他反駁,負謙吃過很多他們想象不到的苦呀!
她突然一怔,撫著肚子連退了兩步。負謙現在還喜歡她,她卻不留只字詞組就這麼一走了之,他心里會有多苦、多難受?
「不會要生了吧?」高嚴上前扶她,總要讓她躺下他才能去請穩婆啊!
「我沒事,只是覺得不該這般跟你說話。」她匆匆搪塞過去,恨自己為什麼不能多想想負謙的心清?不過當下她氣過頭了,哪有心力去想。但願負謙是氣她、惱她的多,不是傷心自責難受……
「我是個粗人,沒關系的。只是沒想到負謙會跟你說這麼多,看來他這幾年改變不少。」高嚴有些感慨。「自從我知道他是見不得光的私生子後,就想認他做義弟,好好照顧,但他不要,還嫌我麻煩又礙眼。他以前講話很直的,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對不起他,他沒必要替誰留情分。還記得有一回,有個工人搬貨時壓斷腿,好幾個月不能工作,我們大伙兒就提議湊筆錢給他,負謙一口氣就拿了十兩出來,後來那名工人心被養肥了,明明能動了還裝不便,我們就意思意思給個幾文錢讓他買酒,就負謙再也不肯拿出一毛錢,還當著全數人的面前對那名工人說︰「你還沒瘸就急著改行當乞丐,但給不給錢是大爺的主意,你管不著。」,結果兩個人差點在碼頭打起來呢!我愈看這小子就愈中意,非要認他當弟弟,誰知過沒幾天,他就到龍家去了。」
「……我印象中的當家沒對人說過重話。」
她眼中的負謙跟高嚴眼中的負謙真的是同一人嗎?杜晴蜜疑問滿天飛。「你說你待到當家當上總賬房,那你有听說過他和靜紅的事嗎?」
「誰啊?我連听都沒听過。負謙後來只替他姊姊賣命,真有他看上眼的姑娘,一定是恨不得把她揉進骨子里,不許任何人接近,照理說很好看出來的,我不可能不知道。負謙就是那種一輩子就一個妻子,到死不變卦、不納妾、不續弦的人。」人不輕狂枉少年,他也曾荒唐過,流連青樓、花巷什麼的,欲找負謙一起開個眼界,卻反而被罵個的血淋頭,他說他以後是要成家的人,不能對不起他的妻子,一點點都不行。高嚴搔搔頭,沒把這段話說出來,太私密了。
「唉,我怎麼幫他說好話了?這渾球過分得很,我存夠錢能開這家客棧時有寫信到鳴台山給他,要他過來同喜,等了大半個月他才回信,說我這個人沒定力,怕喜不過三年,等我真能開業十年以上,他每年過年都請戲班在客棧門口,從初一唱戲到元宵新年過……」
杜晴蜜壓根兒沒細听他後面的話,一心繞著到底有沒有靜紅這個人?如果靜紅是在高嚴離開後才出現的,那他就不可能知道,畢竟他連負謙成親的事都不曉得。
會是綠芽假扮的嗎?可是阿水嬸跟她碎嘴過當年姊夫跟綠芽私奔時,全省城都在看龍家的笑話。阿水嬸說因為姊夫幫綠芽說過幾回話,龍老夫人時常差綠芽跑腿買東西,有好事上前近看過她幾回的,怎麼可能認不出來?
一連數日,杜晴蜜的心都在這上頭打轉。如果今天負謙真想納靜紅為妾,她不會後悔帶著孩子離開,但假如一切都只是誤會,那她……
她對負謙做了多過分的事!
午夜夢回被自個兒驚醒,杜晴蜜滿身大汗,腿又抽筋,以前都有個男人細心為她端來溫水哺喂。像在鳴台山時,廚房隨時備有熱水,他每晚總會端盆熱水讓她泡腳,為她揉捏腫脹的雙腿,從來沒有一句怨言。半夜抽筋將他驚醒,不管白日他在外奔波多辛勞,一定會起身替她順著筋絡,直到她舒緩後又睡去。
妒婦!杜晴蜜,你這個妒婦!她氣得咬緊自個兒的手臂,淚水像瀑布般宣泄地流著。她听到靜紅那番話後,整個人沒了理智,以為自己的幸福是偷來的,就要還給正主兒了,負謙重情,不見得會趕走她,但要她看著負謙跟其他女人濃情密意,她做不到,她真做不到。
所以她逃了,不敢在省城多留一刻,怕傳回家的消息是房內要添人了,她絕對會受不住的。
離開後,她刻意氣著負謙,想他用情不專,告訴自己這個人沒什麼好想的,他現在過得可快活了,在心里一直毀謗他來讓自己日子過得下去,別心痛到站不起來。在還沒有嫁給負謙之前,也是一個人打拼過來的,她沒什麼好害怕的。
但,她現在卻被後悔纏得緊緊牢牢。
善妒、自欺欺人,遇事了就想跑,就算她後悔了又有什麼用?她哪有臉回去?還說要讓負謙無後顧之憂,她才是負謙最大的隱憂。
「唔——」杜晴蜜肚子一縮,開始劇烈疼痛,她大口大口地呼息,卻覺得頭上像被人罩了塊布,不太能吸得到氣。她疼得雙腿發顫,幾乎無法站直身軀,但為了月復中胎兒,她扶牆抓桌,舉步維艱地移到門口。「大哥……大哥……」
她疼到連換氣都困難,說出來的話可能只有她自己听得見。踏出房門後,她像用盡了全身才氣似的,已經沒有辦法再走動半步,背抵著牆,沿牆滑坐而下。
「孩子,你可千萬不能有事呀……」杜晴蜜抱著肚子,冷汗滿臉,不知道支撐了多久,肚子突然不疼了。
她不敢掉以輕心,緩緩站起,小步走到高嚴房前褪門。「大哥,救我……」
敲了好幾回,總算把高嚴叫醒,他緊張到連上衣都來不及穿就奔來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