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晴蜜氣都上來了,蔣負謙肯娶她,她還不一定肯嫁呢!
「晴蜜?晴蜜?腳很疼嗎?」臉色鐵青成這樣,還咬著下唇,像是在忍痛一般。蔣負謙輕拍她緊絞的素手,再拿起斗笠為她的膝蓋搧涼,想借此鎮痛。
杜晴蜜一回神,蔣負謙僅在咫尺,一股委屈冒上頭,抽著鼻子想跟他說——「放心,我才不會纏著你」,嘴張了好幾回就是發不出聲音,能說話的時候,又被人搶白,而且是道午夜夢回間听聞會把她活活叮醒的聲音——
「蔣負謙、杜晴蜜!你們兩個快給我出來!」油行老婦還在上山坡道,沒見著人,聲音就先嚷得半山響。
她浩浩蕩蕩地帶了一群壯丁,為首就是她兒子,看見蔣負謙時,怒氣沖沖的她,嘴里好像快冒出尖牙了。
「我問過了,你無妻無子,孑然一身,還敢騙我說晴蜜是你的妻子?今天不把晴蜜交出來,我就打得你滿地找牙!」油行老婦一揮手,三十名壯丁一字排開,把茶山的出入口擋了起來。
「誰說我騙你來著?我回來這里制茶不過才兩年多,旁人見我來去一人,自然認定我無妻無子,我不說,誰知道我在福州拜過堂、成過親?你若不信,大可到福州寧德胡麻巷的永德船行探問,我就是在此處設宴,晴蜜的父親還是里頭的船夫。」蔣負謙不見懼意,迎上油行老婦,利眼一掃她身後的壯丁。「如果你聘來的人膽子夠大,最好把我們鳴台山上的人全殺了,否則上天下地,必定叫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蔣負謙說到做到。」
「你休想成肋我!騙了我這麼多次,再相信你我就是傻子!讓開,今天我一定要帶晴蜜回去!」油行老婦走到哪兒,蔣負謙就攔到哪兒。「你們還在等什麼?快點把他架開,把坐在樹下的女子給我綁回來!」
蔣負謙冷眼一瞪。「看看你們周遭,所及之處都是我的地盤,除非你們有萬貫家財可以跟我耗,否則勸你們最好作罷下山,我可以當作沒這回事。」
三十名壯丁本想動手,听他這麼一說,紛紛你看我、我看你,無人敢輕舉妄動。
「唆,那個誰……搬生茶的那位大哥,對,就是你。」蔣舒月朝茶園喚人,笑容甜美,是在場除了蔣負謙外,唯一不受油行陣仗影響的人。「麻煩你從另一處下山報官,說有人來強擄鳴茶茶號的人,當家蔣負謙更被人架著威脅,說要打得他滿地找牙。如果他們追著你不放,就朝圓樓大聲喊救命,我想里面應該有六、七十個人跑不掉,我們還是有贏面。」
在山上長大的人嗓門特別清亮,她初來鳴台山看茶園時,連個五十來歲的茶農老婦在半山腰喊人吃飯的聲響,傳上來都字字清晰,中氣十足,令她詫異不已。據說年輕男女喝山歌傳情,可以從這座山傳到那座山,厲害得很。
「茶號當家又如何?老娘背後千畝地!你算哪根蔥?想威脅我還早得很呢!這次我不會再上當了!」老婦指著蔣負謙。「給我打,回去一人加二十兩!」
「千畝地就敢來叫囂,這天地要顛倒了吧?我弟弟名下的『茶山』可不止這一座,就算你的千畝地都在魚米之鄉,恐怕也惹不起吧?再說,我們的茶葉可是有供到北方當軍資的,光人脈也壓死你!」敢來踩負謙的地盤,還想搶她弟媳?她蔣舒月可不是吃素的!「你們幫我把這對母子綁起來,我一人給你們一百兩!」
「姊姊,好了,消消氣吧,別跟他們一般見識。」姊姊個性護短,誰動了她的人,她就跟誰沒完,雖然對他挺受用的,不過此事不該由她出頭。「我一直不想動粗,不然命人朝圓樓一呼,近百名壯丁不消一刻就能包圍你們,一人加五十兩我都出得起。晴蜜就是念在你曾供她吃住的分上,才不與你計較,否則我怎麼可能放過你?但這回不能再姑息你們了。喚人上來,先教訓他們一頓再報官吧!」
老婦帶上來的壯漢們听到這句話,面面相覷,各使眼色,沒一會兒工夫就全跑得不見人影了。他們不過是普通的抽工或莊稼漢,老婦說只要站在她身後助陣,什麼事都不用做就能得五兩,上了山才知道是趟捋虎須的苦差事,真幫她打人,別說二十兩,再多十倍都是听得到,但看不到、用不到的虛無錢,不跑的是蠢蛋。
「等等!你們給我回來——」可惡,一群沒用的家伙!老婦眼看浩蕩一群人只剩她跟兒子,深知此刻模著鼻子離開就再也沒有卷土重來的機會了,因為就算報官請王法定奪,她也沒有贏面,為了兒子的將來,她只能賴皮了。「我不管我不管,晴蜜是我買回來的,她是我家的媳婦,你把她還給我!」
老婦賴在地上哭喊,又是揮手又是蹬腿的,死賴著不走,非得討個說法不可。一哭二鬧三上吊,蔣負謙對這種方式相當無語,請了幾名才氣比較大的采茶婦人把她架下山。杜晴蜜見老婦發了狂似地喊著她的名字,實在不忍見上了年紀又待她好過的婦人如此落魄,挺可憐的,就開口勸了句。
「她也有點年紀了,會傷了她的,而且我有件事想問她……老夫人,為什麼你非要我當姓的媳婦不可?我明明傷了你兒子,你不怕我又對他不利嗎?」她實在想不懂老婦為何窮追不舍,她並無過人之處呀!
「不,你不會。」老婦搖了搖頭,苦嘆命運欺人。「我丈夫大了我二十歲,足以做我爹,他前兩任妻子皆無所出,到我才生了一個兒子,如你所見,他是個憨兒,我丈夫在經歷了狂喜、狂怒、狂憂後,沒幾年就兩腿一伸走了,雖然留了田產給我們孤兒寡母,卻有一堆如俄虎豺狼的親戚,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鎮住他們的狼子野心,一旦我死了,我兒子肯定搶不過他們。家產賠了沒關系,可恨他們不會照顧我兒子,所以拼上我這條老命,都得替他娶門媳婦,守著油行穩定就行。」
述說往事,老婦眼底雖有不甘,情緒卻比她哭鬧時來得有理智多了。「從他弱冠開始,我前後向牙婆買了六個丫頭,其中兩個知情後,為了錢肯委身,我也讓她們前後拿了幾次錢回家,可她們背地里卻一直欺負我兒子,嘲笑他憨傻,恐怕我死後,我兒子不久也跟著去了,便轉手賣了,直到買進你我才安心,因為只有你在看我兒子時,眼底沒有嫌惡,仿佛他是個再正常不過的人。我兒子也跟我說了好幾回他最喜歡晴蜜,你說,你要我怎麼放棄你?」
蔣負謙非常能夠理解老婦的堅持,晴蜜就是這麼特別的姑娘。只是……他極度不想在她眼底看來跟其他人沒兩樣,而且這也不是老婦能幫她兒子霸王硬上弓的借口。當初對晴蜜沒有男女之意時,听來就令人氣憤不已,如今動了情,更是件不共戴天的仇恨,他們哪能憑這點就強迫晴蜜委身?
杜晴蜜看了老婦,又看了她兒子,令人作嘔的回憶迄今未消去一分。她搖了搖頭。「我現在做不到了,我沒辦法平和地面對他。」
「你……」老婦急得跳腳,聲淚俱下。「你不能這樣!那我兒子怎麼辦?好歹你也是我買來的,我也照顧了你好幾個月,供你吃、供你住——」
「夠了!別再來打擾我跟晴蜜的生活,勸你最好趁我還沒改變心意之前快走,你兒子說不了謊,一旦告上官府,你們對晴蜜做的事夠關上十年八年的!」蔣負謙走到樹下攙起杜晴蜜,兩人形影如同連理枝,誰也拆不散。「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嗚茶茶號不是你惹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