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方公子。」周屏幽拒絕,菱唇雖揚卻無笑意,純粹客套敷衍。「展言,雖然我一向視你如弟,可……罷了,多說無益。我答應小小送她廣幅繡畫,近口會很忙,你別來找。」
看著館內背對自己的身影激靈了下,周屏幽雖然覺得難過,但也生氣,更無法不為自己敬重喜愛的好姐妹出頭。
上回還情有可原,但這次他真的太過分了。
「干嘛這樣。」余小小抬高視線,梭巡過茶館里每個人的臉,只漏了背對著她、一直沒有轉身的東方展言。「你看不出他們故意作弄他嗎?」
被她這麼直接挑明,里頭的人表情也僵了。
周屏幽轉身,看向听見方才那對話便立刻往後退三大步的余小小,搖頭道︰「別為他說情,不值。」
「不是說情。」她想太多了,她不過是就事論事。「發現自己交的淨是些豬朋狗友,不但只會玩樂,還會陷害自己,這種感覺已經夠糟——」
「余小小!」,帶頭惡整的公子哥兒跳出來,憑欄指著街上的人叫囂︰「你、你說誰豬朋狗友?」
「誰問誰就是。」余小小連看都沒看他一眼。「你這麼做,或許會讓東方展言難受,但這些人會更樂,他們正等著看他的笑話呢,你何必中他們下懷,弄得親痛仇快的?走了,不是要去繡坊挑繡線?我還沒逛過繡坊,帶我去見識見識。」
她言之有理,但——「小小,你當真不生氣?」就連她都氣得不輕了,偏當事人還氣定神閑,修養好得連她都自嘆弗如。
「氣?我氣啊,被說成那樣,怎會不氣。」話雖這麼說,但嗓音不只一如平常地溫潤好听,還帶著明顯的笑意。
「那你還——」
「我也佩服他們啊。」見周屏幽一臉疑惑,余小小進一步道︰「他們一定是相信自己這輩子都不會生病、不會有上余人居問診的一天才敢說這些話,怎能不佩服?你說是不?」
此話一出,言下之意嚇得里頭的公子哥兒們個個面露驚惶。
周屏幽會意,也笑了。「的確。更令人佩服的是連御醫世家的東方府也給得罪了;還有我,我也替你這位好姐妹生氣著呢。走吧,我們先去繡坊逛逛,之後再回府品茗。我爹說你泡的茶比我好,今日要不教一手,可不放你回去。」
不愧是官家千金,一番話點出了身份、說明了交情,還提醒他們這一鬧順便得罪了州令府,句句柔和,字字帶刀,砍得這才醒悟自己做了什麼蠢事的貴公子們體無完膚。
余小小沒想到才認識不久的朋友會這麼挺自己,還挺得很——官僚。
「可惜大唐王朝不準女子入朝,你不當官真是太可惜了。」
這麼月復黑,若能入朝為官,就算沒做到宰相,至少也是一部尚書,她想。
「屏幽志不在此。」周屏幽牽起好友的手,往繡坊走去。
余小小任周屏幽牽著,兩人翩然離去。除了剛開始的那一間之外,都沒有再看東方展言一眼,仿佛不認識他似的。
全身繃緊的東方展言也不曾回頭,雙手緊握垂在身側,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此刻他臉上的表情是愧、是羞、是惱、是怒……低垂著腦袋,誰也看不見,只瞅見兩朵藏不住泛紅的耳廊。
「這下怎麼辦才好……」有人開始不安了。
「什麼怎麼辦?」帶頭作弄的人也慌了,可為了面子,還是要撐住。
他轉而走到東方展言面前,仗著自己略高于他的身勢,露出一副凶神惡煞的表情。「我隱忍很久了,東方展言,你東方家世代御醫又如何?終究只是替人把脈看病的大夫,讓你跟著我們不過是拿你圖今話題熱鬧而已,當朋友——得了吧,你不過是庶出,你爹還不讓你學醫呢!」
見他不語,以為自己的威脅奏效,說得更張狂了︰「今日就把話說開了也好,讓你心里有個底,以後想跟我們往來就安分點。」
「若我不呢?」
「啥?」
東方展言緩緩抬頭,這些天陰沉的臉上終于有了笑容,像是卸下壓在雙肩多年的重擔般,他笑得輕松愜意。
在場的人眼見他不怒反笑,還笑得這麼……說不出的好看和古怪,每個人心里不由自主地咯蹬了那麼一下。
「我說,若我不呢?」
不?「不安分就等著——啊!」突來的一拳打偏貴公子的臉。
從沒見過東方展言動粗,在場的人這才開始警覺事情恐怕不如他們預期,以他方才的身手來看,他們人多不一定會打贏。
他竟然會武,眾人無不心驚。
他們知道東方家庶的ど子受制不得習醫,再加上東方展言從不刻意賣弄,是以他們並不知道他並未因此荒廢日常文武的學習。
「我說不,是不想跟你們來往。」嗤鼻冷哼,視線掃向剛被自己打偏的臉。「報上名來,我總要知道自己打的是誰。」
「你——你這混帳!」氣不過的公子哥兒一聲吆喝,撲向東方展言。
旁邊的人,被拖下水的、跟著出拳攪和的,一個接一個,全沖了上去,對象只有一個——老讓他們在姑娘面前相形見細的東方展言。豁出去了!他們也忍得夠久了!年少氣盛,誰甘心當陪襯的綠葉!
一時間、茶館陷入混亂。
是夜,結束金針渡穴的學習,余小小抽出針包上的金針,妥善收回針盒,忽然有感而發︰「爹,你說人的外貌是不是很重要?」
「呃?」一旁正闌弓步按掌平挪的余無缺愣了下,很意外從不在乎外表的女兒問了這麼個問題。
「有人說相貌討喜先蠃三分理。如果這話是真的,那相貌平凡的人是不是生來注定先吃三分虧?」
余無缺莞爾。「你這是從哪听來的?日久見人心,再怎麼貌美,心腸狠毒如蛇蠍也是枉然。」打拳的動作頓了頓,似是想起了什麼過往。
「可相貌生得好畢竟吃香啊,人總喜好美麗的事物,這是天性。」余小小說,戳著針包,聲音意外地听起來悶悶的。
呃,今兒個和周家那小泵娘出門遇上什麼事了?余無缺暗忖,怎麼听著听著覺得女兒動了凡心?
這可不得了,余無缺連忙走過幾個招式,提早收式結束每晚必行的養氣調息,走到女兒身後。
「我說小小——」
「是。爹有何吩咐?」
「你不是才剛收針,怎麼又在下針?」看了眼。「幸好是針包,要下在人身上不死也殘啊,針包都給你穿透了。」
啊?余小小愣了下,低頭看手上的針包。「哎喲。」不是收好了?
跋忙收拾,難得手腳慌亂的。
余無缺更好奇了,坐在女兒身邊的板凳,問︰「說說看,我余大神醫未來的女婿長什麼樣子?」
「嗄?」打五禽戲也能打到走火入魔麼?「爹在說什麼啊?」余小小驚呼,不知道自己眼神飄了幾飄,雙頰難得泛起紅潮。
「你臉都紅了。」就這麼張老實臉想騙誰,道行太淺了。「還不從實招來。」
「爹,你只從醫實在可惜,女兒發現你也挺適合審人問案的。」
「可不是誰都有這福氣讓爹審問的——還不快說。」豈容她轉移話題。「哪家小子讓你動了凡心?還是耍我拉你娘一塊兒升堂?」
那還得了。「娘知道了肯定回房拿刀。」上回沒砍成,娘還記著的。
余無缺一听,眉頭扭成蛐蛐兒,表情古怪。「東方府的麼子?」
余小小忽地激靈,有點埋怨︰「我說爹,你會不會太聰明了?」
「這是為爹畢生之戚.」余無缺抬手捂心,表情沉癟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