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知道那是翠兒姊姊的活兒,可是她必須干活,才能換到一口飯吃,這是翠兒姊姊告訴她的。
瑞木修言擰眉錯愕。這孩子受折磨的時間比他知道的還要早上幾年啊?那些惡僕到底從她幾歲大時,就開始使喚她來著?雖然她在這個家里沒個正當名分,也從來不得娘親的疼惜與認可,但再怎麼說,她也是爹帶回來的庶女哪!
「往後你就在灶房幫忙香娘,好好听她的話,便有吃有喝,所以別再听信其他人的安排,明白嗎?」
香娘和馮叔是他重生後最可相信之人,他們的忠心不二,他記憶猶新。
前世,當瑞木家離散之際,其他奴僕將整個家里的東西搬的搬、偷的偷,他們不僅盡力阻止,也是唯一願意留下陪著他走到最後的人,所以也是他由衷感念之人。
「香娘?香娘會拿饅頭給我和娘吃,香娘好好……」
香娘也是苦命女子,當年江西洪水沖走她的丈夫、孩子和屋子,還在她臉上留下難看的疤痕,所以連官府也不收納為官奴,只能在路上過著落魄且流離失所的日子,是馮叔在無意間將她帶回瑞木家,才在此安身立命。
「既然她對你好,你就跟著她好好過日子,別──」
他的話還未說完,花梨就急忙插口,「大少爺也對花梨好,那花梨也會听大少爺的話!」
她雖然小,可是也知道人情義理的事,就像她替翠兒姊姊干活,翠兒姊姊就會留飯給她吃的道理一樣,而大少爺替她安葬了娘,還指引她往後生活的方向,那大少爺就是她理應順從之人。
瑞木修言了然而笑。這丫頭說傻也不傻,還知道要先要求他對她好,她才會听他的話?
所謂孺子可教啊!
「花梨,是你要先听我的話,我才會對你好,知道嗎?」他該矯正她的想法,必須讓她听他的話,才是長幼有序,不是嗎?
花梨根本不懂他的意思,只想著這兩句話哪有什麼分別?不過她也挺順應他的,不過問,就點頭稱是。
「很好,現在也晚了,哭停了就睡吧!」算算時間,他也該離開了,要是讓貼身女婢發現自己無故消失已久,怕會引來不必要的關心。
听到他要離開,花梨揪著瑞木修言的白絨斗篷,小臉又是泫然欲泣。
雖然她與大少爺平時素來少交集,可說是全無交集,但從他先對她伸出友誼之手時,她就知道,這人是除了娘親外,唯一在這世上她可以信任的人了。
瑞木修言擰著眉頭。
小娃兒的娘親剛走,外頭又是寂涼的夜晚,也莫怪她會害怕了。
他再不多話,伸手拉開領結邊的斗篷系帶,再將白絨軟裘往花梨身上一罩,「這件軟裘有避邪擋煞的神力,你披著它就能好好入睡,你躺下試試。」
花梨依言躺上矮榻,蜷曲的身子更顯嬌小。
不知是瑞木修言胡謅的話起了作用,還是花梨耗費太多氣力使然,反正沒過多久,花梨本來睜大的眼對著他,對著對著,就真的睡著了。
瑞木修言並沒有馬上離去,而是立足原地半晌。
直到確認花梨已然進入深眠,這才開門悄然離去。
斑掛的月,已無紅暈,亦無凶兆,僅有柔光,淡淡印上花梨的臉龐。
第2章(1)
身上披著花梨從未見過的上等狐狸軟裘,果真還得一夜好眠。
但……也是僅此一夜而已。
「真是該死的丫頭!你瞧,現在要怎麼著?竟然偷了大少爺珍貴的皮裘睡覺,你這次真的討打了你!」
翠兒叫叫嚷嚷的訓罵著眼前跪地的花梨,一手想將她死命抱著的斗篷搶過來,無奈這孩子整個人趴在斗篷上,也不在意布滿泥灰的地板是否會弄髒白裘。
倒是翠兒看到本來純瑕的白絨竟然沾上污漬,她大驚失色,慌忙的連滾帶爬的離開小屋。
花梨拾起被她壓在身下的軟裘,一臉愁苦。
她不懂翠兒姊姊為何如此生氣?
這也不是她偷來、搶來的,為什麼硬是要拿走大少爺借她安睡的「避邪軟裘」?
瞧,現在軟裘被她弄得髒兮兮的,她要怎麼還給大少爺?
當花梨還在懊惱時,兩名家漢闖入小屋里,話也不說,就將花梨連著斗篷一並帶走。
花梨被大漢提著後襟的衣領子,一路上經過昨夜她奔跑的長廊、花圃、拱門、假山……
終于,大漢把她推在地上,她抬眼,便見到一張熟悉的容顏正狠瞪著自己,一旁還圍繞著整個瑞木家上下僕人,而原本珍貴的軟裘則像破衣一件躺在身側。
沈婉執起色澤鮮艷的青花團鳳紋杯,輕啜一口自家生產的黃山雲霧茶。
先嗅其香,再試其味,入口後茶香留齒濃郁,清香撲鼻,她閉起怒目,再次細細咀嚼……
方才早醒的她因為昨天夜里的盡興歡快,到現在都還處在睡不飽的起床氣上頭,然後又听到這死丫頭竟然偷了言兒的雪狐軟裘……
她這股氣啊,全都要撒在這丫頭身上!
「翠兒,藤鞭。」連問案都省下略過,既然物證齊全,她也不必客氣什麼了。
花梨看著翠兒手上朝她使來的藤鞭,她身子一縮,向後移了數步,還不忘將軟裘護在懷中。
大娘從未氣成這樣,話也還沒開始問,就要動手打她。
「夫人,別打花梨,別打花梨……」
「你娘那浪蹄子都去死了,你還不讓人省心,給你狗膽子了,還真敢偷大少爺的軟裘,我若不替你那該死的娘好好教訓你,難保你不會像她一樣,以後偷人家的丈夫!」想到昨天夜里,馮老來向她稟告,那女人真的死去了,還被丟棄荒野,她正開心著呢,這丫頭馬上就給她惹事。
沈婉眼一眯,翠兒便心領意會。
正當藤鞭往弱小的身軀落下之際,花梨突然大喊,「這是大少爺借花梨的!」
她根本沒有心思去多想這話是該說不說,她只知道這軟裘不是她偷來的!她不想因為被冤枉而挨打。
「還敢胡扯!翠兒,掌嘴!」她的言兒怎麼可能會將如此稀世昂貴的寶物隨意給這個賤人生的賤丫頭!
「沒有,花梨沒有胡說,這是昨晚大少爺給花梨避邪用的!」
此話一出,眾人訕訕喃笑。
花梨這麼說,更是沒人會相信這是大少爺借她的了。
什麼避邪?這件雪狐軟裘必然珍貴,可再怎麼樣,也沒听過可以拿來避邪的軟裘,真是可笑。
就連沈婉一听這話,也不免拉起嘴角,閉嘴掩笑,「你自己就是個邪物了,還怎麼避邪啊?算了,去看看大少爺起床了沒?讓他來瞧瞧這死丫頭說的可笑話。」
眾女婢一听到可以去找大少爺,無不爭相暗搶著這差事來做。別看大少爺雖小,可他貌若潘安,性如泉水,待下人極為厚道,光是看著就讓人心曠神怡,更何況還可以一睹他剛睡醒的慵懶神態。
可還沒人踏出門檻,就看見身穿一襲牙色長袍的瑞木修言,以翩然姿態從中庭走來。
他是收到馮叔的暗示,而選在這時「無意中」走過。
瑞木修言進門後,先以清淡的眼神環視眾人一,然後走到娘親身邊的圈椅坐下,最後才把目光放在花梨身上。
看到瑞木修言的花梨是開心的,可是當她瞧見他眼里毫無一絲昨天夜里待她好好的溫柔,她又膽怯了,怕是昨晚如夢一場。
但是她可憐的娘是真的在昨夜里去世,這可不是一場夢哪!
「言兒啊,來得正巧,快看看這丫頭抱著的是不是昨晚你披著的那件雪狐皮裘。」
瑞木修言頗不以為意的將花梨懷中那坨已經分不清是啥顏色的毛物看了一眼,他先是疑惑,再定神一瞧,然後整個人嚴肅起來,「娘,那確實是孩兒的軟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