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痛苦得心如刀刨,卻也因為自己氣力消失殆盡,生命的流失、消耗、逝去,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天理難容的人間煉獄正在進行,而他氣到七孔流血,也死不瞑目。
然而,天無絕人之路,上天待他不薄啊!
他帶著記憶從這副軀殼中再次重生,注定是老天爺要給他瑞木修言一次扭轉乾坤的機會,一報滅族血仇之恨。
這次,他將不再心慈手軟,他要讓那些殘害家族的內賊、外寇、余孽,統統由他的手送他們進入苦海地獄!
連同這娃兒上輩子受辱的苦難,他也會要歹人們一一償還!
弱小的花梨睜著大眼,凝視著替娘親把脈的那只手,存著一絲希望,希望娘親還有活命的機會。
瑞木修言感受到娃兒的目光,他淡然的回視,「你娘死了。」
對于這個孩子,他不僅有前世無法救她的扼腕,還有一點他含怨而死之前都還來不及深究的情感。
在那個四面楚歌、步步為艱的困境中,他哪有那麼多思緒停在兒女私情上,自然被他忽略而過,他也不甚在意,就算在這一世,他亦將重心擺在預防外敵入侵上,所以也沒那個心思再去探究其他。
「大少爺……我娘……娘……哇……」這時,花梨才真正像個六歲娃兒般哭泣,她死命的抱著娘親的軀體,茫然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藉由大哭,去紓解承載不下的孤寂情緒。
瑞木修言也任由她嚎啕大哭。
反正這里距離宴客的主廳超過一刻鐘的路徑,相隔著這麼遠,應該不會有人听見,更不會有人說她觸了誰家的霉頭。
他喚入在門外等候的馮叔,交給馮叔一只錢袋,低聲交談幾句後,他便將巴在女人身上的花梨抱了下來。
馮叔也順勢將女人裹上草席,抱起還帶有余溫的軀體,趁著月色隱去的同時,消失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當中。
花梨在瑞木修言懷里掙扎不休。
她不想和娘親分開,就算要她再去求大娘賞賜藥包,求老爺得了空可以來看看娘親,求翠兒姊姊替她們母女留些飯菜……她可以如此求上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她也不願可憐的娘親就這樣離開自己。
她從學會自己抓著窩窩頭吃以來,就是為了照顧娘親而存在的,沒了娘親,那她還是什麼?
「停下來!花梨。」瑞木修言喝道。他抓不住躁動的花梨,太高估自己的力量,忘記自己還只是個十四歲的少年,而她,正經歷喪母之痛,那像搶命似的奮力可不如六歲娃兒一般了。
花梨掙月兌了他的胸懷,他也立馬制止她想往外沖的力道,兩個孩子在相互拉扯,遠遠看,可笑的像是在玩鬧一樣。
「大少爺……還我娘……娘……」花梨哭著喊娘,小手緊抓著他的衣袖,形成了兩顆小拳頭。
懊怎麼讓這孩子別哭?
上輩子的他沒有多少安慰人的經驗,想來這輩子也還沒什麼機會遇到呢。
「我讓人將你娘葬在後山上的菩提樹下,你想她,等你大點就可以去看她。」他安葬花梨的娘,往後他對父親也算是有個交代了。
後山上……菩提樹……
花梨努力記著瑞木修言的話,叮嚀自己千萬不要忘記。
「你娘只是結束了這世的苦難,去另一個地方要好好重新開始做人,並沒有消失,你一直哭,她只會更舍不得走,你要她無法去過好日子嗎?」
經過重生的他,是真的相信死後一定還有輪回轉世。
他說的可能不全然完全正確,但至少總算讓花梨停止哭泣了。
花梨強忍哽咽出聲,大口換氣,還不忘說話,「娘……過好日子?所以她不病了嗎?不會惦記爹了嗎?」
如果真是那樣,她或許、可以讓娘好好的走……
瑞木修言抱起她坐上屋里唯一可以坐的位置,就是木板矮榻上。
「嗯!她不會生病,而且會忘記我爹。」他給她再確定不過的答案。
孟婆湯一飲,有誰還記得前世紛擾?但唯獨他,是唯一漏掉的那一個。
會忘記?
「那娘會不會忘記花梨?」那她不要!她不要娘忘記她!
瑞木修言听著她童真的話語,露出淡笑,難得起了心思逗了她。
「你別忘記她,她就不會忘記你,懂嗎?」
花梨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她不甚了解,但她會記得。
面對著六歲大的娃兒,他實在不知道他該用什麼調性跟她說話,不知不覺中,他顯露出成年男子才有的成熟語氣,「你娘走了,你有什麼打算?」
或許幫著她,順著情勢,離開這個家也好。
提早月兌離陷入深淵的魔障,他也算保全了她免受未來十年的皮肉之痛。
看著她呆愣的盯著他瞧,半句話也回答不上來,他懊惱的暗忖著。
這孩子才多大?她怎麼打算得了自己的將來?
若是將她送人撫養?
不行,她這年紀已經開始記事了,難保會有人家可以真心看待這樣的孩子。
送她去別府當丫鬟?
不好,怕是從這個火坑跳進另一個虎穴。
他想了又想,還是先暫時將她留在身邊好了,不讓他看不見她而擔心,讓她在眼皮子下看顧著到,等待時機成熟,他再派人送她出府,那也還是來得及。
「花梨,你若是不願離開,往後的日子可是會非常辛苦,你可願意?」
花梨逕自解讀了瑞木修言的語意,只要她忍著辛苦,那她就可以還有一所棲身之處,還能守著與娘親共同生活的地方,又有什麼比這更好的條件呢?
她先是膽怯的點頭,然後是非常確定的猛點頭。
瑞木修言微笑著,掌心覆上她綁著可愛雙環發髻的頭頂,「放心,苦日子不會多久的。」
當他做好一切準備,他會比敵人更快做出動作,以出奇制勝為首要,一舉先擒敵方惡首,再滅家族內賊,一等外憂內亂平靜下來,屈時再讓她許個好人家,過上安穩的生活,那是指日可待的事。
花梨仰著頭,眼前瑞木修言的指令,她選擇十二萬分的尊崇,「大少爺……那花梨還能住在這里嗎?」
「想住,就住下吧!但是別再到前廳走動了。」
他會如此告誡她,是因為前世的她純善天真,听話認分,只懂得一味听從旁人的指示行動,要她干啥就干啥,不懂拒絕對方,久而久之,就連下人都肆無忌憚的隨意欺負她,又因為娘對待她的方式太過苛刻,把她當作比下等僕佣還不如,使喚她成了理所當然的事。
他在前世就經常看到她在各個廳堂忙碌清掃的身影,而當時的自己也好不到哪去,自視甚高到目中無人的境界,又怎麼會去體會生活在別人婬威之下的她,日子過得有多辛苦?
她為了打理家務而跪身伏地的身形由小成大,案桌上的他也從年少時的埋首疾書到出仕為官,她時常因為小事,無辜遭人打罵,心慈的她,愚蠢得不懂反擊,曾有幾次被他目睹的時刻,他卻從沒開口認認真真的幫她辯解一次……還有太多太多……他無法不去想著那時的她和自己,身分地位有如雲泥之別,但是經過命運無情的捉弄與親信的背叛,讓一切回歸到了原點,他才恍然大悟,她與他又有何分別?他們同樣是被命運擺弄的人。
她一生的善良換來不堪的屈辱,他曾經自傲的才氣卻引來滅族血恨。
如今,他要用他的力量,讓她免于受到侮辱,和保全他的家族不再經歷前世的種種傷害。
「不去前廳就不能打掃炕桌、炕案,還有櫃格、香幾、架格……」花梨傻氣的開始一一數著平日常做的事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