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快走!本皇妃不要在這骯髒地兒住了,來人啊!快、快抓走,抓走啊……」
趁亂偷偷擠到喜車後頭,挖破一小孔塞了數只耗子進去的小二哥身手靈活地鑽回人群中,余悸猶存地拍了拍胸──還好還好,幸虧昨晚在後巷泔水桶發現的那一窩耗子還來不及藥了去,今兒才能派上大用場。
阿旦說得對,果然招沒有陰不陰損,只有好不好用啊!
而在一陣雞飛狗跳、人仰馬翻之後,但聞大隊人馬催趕著駛離了酒樓,喧鬧聲漸去。
「噗!哇哈哈哈哈……」多年來宅斗中被無數陰招陰了的獨孤旦,今日總算倒打一耙出盡惡氣,縮靠在櫃台角落忘形地笑得東倒西歪,只差沒捶地了。
懊!叫你愛擾民!叫你瞎顯擺!
獨孤窈呀獨孤窈,你這怕耗子的性子還真是十五年如一日都沒改,嘿,沒改得好呀!
斑壑就這樣看著她笑得齜呀咧嘴,全無半分女子形容可言,良久後,終于低聲吐了兩個字。
「傻妹。」
是夜。
斑壑修長身軀佇立在窗邊,黑眸凝視沉沉夜色,忽爾遠方一聲鷹嘯隱隱而來。
他輕揚鐵臂,倏然間臂膀一沉,上頭已穩穩站了只喙利眼厲的黑色鷹隼,這頭猛禽雙翼微抖斂起,隨即親密地蹭了蹭他。
斑壑寵溺地點了點它羽色烏黑油滑的腦袋,冷峻臉龐有一絲柔和,低聲道︰「司,帝都有動?」
猛禽司咕嚕了一聲,極富靈性地抬高了一只爪子,上頭系了個火燒不滅刀劈不入的桐油鐵竹管,示意地撓了撓主子的肩。
他有些好笑,宗把這鷹都養成精了。
待取餅那只小巧的桐油鐵竹管,他以巧勁旋開,一卷細小錦帛落在掌心,錦帛上只有簡單幾個字︰
稟主公,事無變,按計行。
他面色稍緩,大掌一揉捻,錦帛已化成粉碎紛紛落地。
如此,倒也不枉他親自以身作餌一遭。
「飛白。」他沉聲喚道。
一個影子倏然出現跟前,單膝跪禮,恭聲道︰「主公。」
「你去瀾城,命威將軍速速點兵三萬。」高壑眸光一閃,嘴角露出嗜血微笑。「該關門打狗了。」
「諾。」飛白卻有一絲猶豫,不放心地道︰「可,屬下昨日才回到主公身邊護守,若是再有萬一──」
第2章(2)
身為暗影之首的飛白昨兒一至浮白樓,在稟過主公後,便把那三個技不如人,丟臉丟到姥姥家的大宗師拖到暗巷,往死里胖揍了一頓。
叫你們失職!叫你們扯主公後腿!叫你們還得主公出手相救!簡直丟盡了兄弟們的臉!
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以為是隨便說說的嗎?
三個大宗師被暴打得鼻青臉腫,卻是心服口服,連哼都不敢哼一下。
縱然是他們以三敵五百人,終歸是手腳太慢滅不干淨,這才受了傷,還連累主公得拖著他們破陣而出,他們心甘情願受罰。
「無妨。」高壑嘴角微勾,淡淡道︰「此次不是有三十名暗影隨你而來,這些,夠了。」
「可是──」
「去吧。」
「諾。」飛白只得奉命而去。
斑壑知道這忠心耿耿的屬下想勸自己什麼──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堂堂君王,不該以身涉險。
可他們都忘了,他在坐上龍位之前,就已是手握千軍萬馬縱橫沙場噬血無情的戰王。
這次,不過是重操舊業、小試身手一回罷了。
就在此時,門外忽傳輕微響動。
「干什麼的?」被打成看門小兵的大宗師戎煞氣凜凜地低喝。
捧著盆熱水的獨孤旦嚇了一跳,舌忝了舌忝發慌干燥的唇。「呃,里頭的客倌不是傳要熱水梳洗?」
「給我。」戎滿眼戒備地盯著她,不由分說攫過她手上的熱水盆。
「欸,諾。」她從善如流地應了聲,轉身就要走。
「慢著,讓她進來。」房里傳出一聲低沉渾厚嗓音。
「主──」就算隔著糊了絹紗的門,戎依然能感受主公那刻意透出的銳利霸氣,不禁背脊一涼,忙把熱水盆再塞回獨孤旦手里。「請。」
她眨了眨眼,無比疑惑地看了剛剛還很囂張,現在卻跟蔫了的黃花菜似的大漢,不知怎的也跟著提心吊膽緊張了起來。
里頭那個……更凶嗎?
她不過就是想找個安全的城池落腳,就此安居樂業奮斗發家,為了考察一下商路,這才不惜女扮男裝混入酒樓當跑堂,老天爺不會看她這麼不順眼,才讓她干頭一份活兒就慘遭橫禍吧?
「還耽擱什麼?」她不急,戎都急了,忙催促道︰「萬萬不可教我主子久等,否則有你好受的。」
棒著一扇門,高壑臉都黑了。
有這麼抹黑自家主公的嗎?看來昨夜飛白還是罰得輕了。
獨孤旦悄悄吞了口口水,只得硬著頭皮端了熱水盆進去,小身板繃得似弦緊,隨時準備見苗頭一不對拔腿就逃。
她一踏入上房內,就見一個背著月光的高大身影盯著她,她心一抖,手上端著的熱水盆就握不住地一滑,嘩啦啦地連水帶盆往自個兒腳上砸!
以高壑的身手原是輕易就能挽救得及的,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這傻妹連好端端的捧盆水都能滑手,也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被熱水盆砸得慘叫連連。
「痛痛痛……燙燙燙……」她眼淚都飆出來了,抱著劇痛的腳在原地亂跳。
下一刻,她身子一輕,已經被他打橫一把抱了起來。
「你──」獨孤旦駭然地倒抽了口冷氣,卻在看清楚他的容貌時,腦子頓時卡殼兒了。「是、是你?」
他強壯鐵臂輕輕松松地抱著這個沒幾兩肉的小泵子,濃眉皺了皺,還惡劣地上下掂了掂,「嘖。」
嘖……嘖個毛啊!
她小臉瞬間漲紅了,也不知是羞還是給氣的,拼命掙扎著想要下來。
「放開我,男女授受不親——」
「原來你也知道。」他濃眉斜挑,面上看不出喜怒。
「我自然知道……」她羞得狠了,滿面慍惱。「你、你還不放手?」
「腳疼得厲害嗎?」他突然問。
她愣了下。
斑壑神情緩和了些許,隨即將人抱至榻上,直至把她妥當放穩了才松開,半蹲膝在她面前,不由分說抓起了她燙著砸傷了的右腳,迅速地褪去了鞋襪,待嬌巧瑩白如玉的小腳紅通通地露出來,他不禁皺了皺眉。
獨孤旦被這一連串突如其來的「唐突」驚得半天回不過神來,小臉白生生地瞪著他,單薄的身子想朝後縮躲。
「別動。」他不悅地橫了她一眼,大手牢牢握住她的光果玉足。「真想瘸了不成?」
「這、這位郎君,你也講講道理……」她都快哭了。
就算她自幼再怎麼被當不起眼的庶女放養,就算她早在多年來被欺壓的日子里立誓自己要掙月兌世家伽鎖、要強大起來,要唾棄摒絕那些滿口仁義道德、實則男盜女娼的虛禮教,可是再如何,她骨子里仍是個根深蒂固的名門閨秀,何者可為何者不可為的規矩依舊深深刻在她靈魂根骨底。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在風流奔放綺艷奢靡的南齊,出身巨閥世家穎川庾氏的阿娘才會顯得這般格格不入,最後抑郁而終。
現在的她,也要走阿娘吃盡苦頭的老路子嗎?
獨孤旦內心強烈交戰,身子冷一陣一熱一陣的,最後再也抑受不住心口酸楚,眼圈一紅,撲簌簌落淚了。
斑壑一僵,有些不知所措地握著她的果足,繼續也不是,松手也不是。
「你,莫哭了。」他喉頭莫名地緊了緊,干巴巴地道︰「孤……我只是想檢查你傷得如何,不是有意輕薄。」
她低著頭,哽咽了好半會兒才悶聲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