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的安柏比同齡的孩子還要高了些,手長腳長的身形倒是和謝沛軒很相似,不過在謝沛軒這個一百八十幾公分的成熟大男人懷里,安柏還是標準的小表頭一只。
「可是我有點想你了。」安柏微噘著嘴,一臉的委屈和無辜。
謝沛軒驀地失笑。
有點?應該是很想他吧。
這小子想撒嬌卻又害羞的別扭個性倒是和他挺相像。
「好吧,來都來了,跟爹地聊聊你最近都學了些什麼,有沒有什麼好玩的事?」向來冷面的謝沛軒只有在面對兒子的時候,才會難得展現溫柔的一面。他讓安柏坐進沙發里,自己則坐在他的身側陪著。
「爹地也喜歡吃糖嗎?」安柏沒有馬上回答問題,而是再次攤開掌心,一雙大眼瞅著謝沛軒。
謝沛軒垂眸,看見那小小手掌里的麥芽糖,想起那個給他糖的女人,王瑜涵。
「爹地?」安柏望著莫名開始發愣的父親,疑惑地出聲喚回他的注意力。
「爹地不喜歡吃糖。」謝沛軒回過神,看向那張肖似安亞的小臉蛋,眸色不由自主地柔軟了下來,淡聲回道。
「那為什麼你有糖,我可以吃嗎?」
謝沛軒點點頭,替安柏拆了麥芽糖的外包裝,追問道︰「安柏到學校上學有一段時間了,覺得上學好玩嗎?老師都教了你們什麼?」
安柏比原訂該入學的時間晚了一年才就讀,因此他特別關心他的學習狀況,雖然他自己並不是很注重成績的人,但是安亞對于學習這一塊卻很在意,像當年他們結婚之後,他原本打算大學休學去賺錢養家,結果她竟然氣得一星期不願理他,後來是他答應一定會完成學業,改成半工半讀的方式賺錢,她才消了氣。
他想若是安亞還在世,肯定會天天陪著安柏寫作業。「上學不好玩。」安柏一邊吃著糖,一邊說。
「不好玩?」
「嗯,不好玩。」安柏重重地點了下頭。「為什麼不好玩?」
「……」安柏可愛的小臉黯了下來,小嘴里的糖在口腔里左右滾動著,沉默地據緊了唇,就是不開口。
謝沛軒看著他,頓時不知該如何是好,要怎麼猜測商場上敵手心里的想法,對他來說易如反掌,但要如何從孩子嘴里挖出孩子不想說的話,這就真的難倒他了。
他詢問的目光投向一旁的劉媽,劉媽一臉欲言又止,不知道該不該開口的表情讓他皺起了眉頭。
他正想追問劉媽,但安柏腦袋里的話題已經跳開了。
「爹地,你听過鬼故事嗎?」
「鬼故事?听過,怎麼了嗎?」謝沛軒一怔,點點頭。「那爹地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嗎?」
安柏天真的眼楮直望著他,表情很期待。謝沛軒被他那一臉的期待弄得莫名其妙,這小子的表情明顯是在期待他能告訴他,這世上有鬼。
「你希望這個世界上有鬼?」
結果,安柏竟然重重的點頭,表情還非常認真。
謝沛軒無言,略帶指責的目光瞥向安柏的全天候保姆劉媽。
劉媽無辜地嘆了口氣,又是那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
「安柏,你為什麼希望這世界上有鬼?你不會覺得很恐怖、很害怕嗎?」謝沛軒決定自己搞清楚這一切。
「我不會害怕啊,如果有鬼的話,說不定死掉的媽咪也會變成鬼,那我就可以和媽咪說話了。」安柏天真的說著。
聞言,謝沛軒怔住了。
「爸爸,我都不記得媽咪有跟我說過什麼話。」安柏可愛的小臉蒙上一層淡淡的哀傷。
謝沛軒听得出來,兒子那童稚的嗓音里有對母親的濃濃思念。
安柏當然不會記得安亞曾經告訴過他幾千幾百次她是多麼的愛他,因為安亞走的時候,他才一歲大。
他甚至連媽咪都還不會喊,安亞就已經離開了他們父子倆。
「上個星期,學校辦家長座談會,小少爺看到別人都有媽媽陪著出席,所以才會……」一直欲言又止的劉媽這會兒總算開口了。
突然間,謝沛軒的心有些酸澀,似乎可以體會安柏的心情了。
如果完全不記得母親的安柏都如此思念安亞,又何況是記憶里滿是安亞的他呢?
半夜,謝沛軒輾轉難眠,平靜許久的心在今晚特別難受。
今天安柏一離開,他的心就莫名堵得慌,一股早就習以為常到讓他幾乎感受不到的寂寞,在天一黑之後便凶猛地襲來,措手不及的讓他幾乎完全無法承受。
睡不著的他出了病房,昏黃的月色下,一個人走到醫院那個種了不少植物,一年四季不論何時都綠草如茵的中庭廣場,他在一個木椅上落坐,心思忍不住地飄遠。
神鬼之說對他而言向來就是無稽之談,可是安柏那一番言論卻莫名地讓他的心起了漣漪。
這世上有鬼嗎?
安柏說,如果有,他就有機會可以和媽媽說話了。
如果有,如果真的有,那麼他也可以有機會和安亞說話。
只要她能化成鬼魂,能來到他的跟前,就算是鬼,他們也都無所畏懼。
其實,他從來就不信這世上有鬼,但今晚他卻開始覺得這世上若真的有鬼好像也不錯。
「原來你在這里。」
身後傳來一道輕柔的嗓音,是那麼陌生卻又那麼熟悉,他沒有回頭,但已經知道身後的來人是誰了,是那個他明明知道是誰,但又會忍不住錯認的那個誰。
呵,他在說些什麼?簡直是鬼打牆了。謝沛軒暗自好笑地輕扯唇角。
「你三更半夜不睡覺,這麼有興致跑到這里來賞月?」王瑜涵沒有等他請她坐下,自動自發地在他的身邊落坐,然後順著他的目光往前一看,才發現他看的不是月亮。
「你覺得牽牛花漂亮嗎?」他問著,那雙俊目遙遙地望著遠方那爬了一整牆的綠葉,就是沒有轉頭看向身旁的她。
王瑜涵沒有回答,只是看著那一牆的綠葉,然後听見他又出聲,于是她望向他。
「我的妻子不愛玫瑰也不愛百合,就偏愛這種長在路邊,根本沒人注意又不值錢的牽牛花。」他說完,逕自笑了,薄唇揚起的弧度完美的讓人心醉。
她望著他那被月光襯得異常俊美的側臉,看見他的神情明顯地充滿眷戀。
此時此刻,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但看見他思念安亞的神情讓她的心狠狠地揪緊了。
他低喃著︰「以前,我們家里也種了好幾株牽牛花,她說她很喜歡這種花,因為它有旺盛生命力,不論在多艱難的環境里,它都能生存,她說人就應該像它一樣。」
他目光遙望那攀爬了一整個牆面的綠葉,正是牽牛花的葉子。
月夜里,那些紫色小花早已凋落,牽牛花是一種清晨花開傍晚花謝,種子就算落在路邊,都會自己找出生存之道的小野花。
他的低喃和神情都讓她在瞬間明白一件事。
原來他還愛她。
盡避在他的生活里,她已經死了七年,但至今他的心里還是有她。
她眼眶驀地發熱,胸口發緊,鼻子酸了起來,說不清心中的感覺究竟是開心還是感動多一點。
她忍不住地想將神色悲傷的他擁入懷中,想要安慰他,但是一想到自己現在是王瑜涵而非安亞,她只能硬生生地抑下那股沖動。
突地,他轉頭看她。
「你……哭什麼?」他怔住,沒料到看見的會是這樣一雙淚眼汪汪的水眸。她被那雙好看深邃的黑陣突襲得完全沒有防備,也跟著怔住了。
「我今天沒罵你也沒凶你,你掉什麼眼淚?!」他好笑地問道。
「……我、我這不是、不是哭,我只是打哈欠……所以,呃,咳,你也知道打哈欠都會流眼淚的嘛。」她慌亂地抹掉不知何時滑落臉頰的淚水,結巴地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