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御霆說得不疾不徐,但只有汗濕的里衣和冰涼的掌心說明了他現在有多緊張。
範城科端著茶杯的手微微顫抖著,他眼神垂下,想藉此掩下眼里的激動。
幾乎信了九成,他就要相信他是自己的兒子了,因為當初是倩姨娘偷偷把孩子送出府的事情,除了家里人以外沒有人知道,而且她偷抱了主母的孩子出去,也不是什麼好心,她是想著報復妻子,才做下這樣的事情。
當初跟著孩子一起消失的還有孩子的乳母,他們也從來都沒和人說過,如今他卻說得如此肯定,他是不是真的就是他的兒子?
廳里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在等著答案,是或不是都沒有任何的證據,只有彼此的推測。
這樣的寂靜無聲最是折磨人,直到前院里又有人大聲的撞門,打破了這一片的沉默,才讓人有了短暫的喘息空間。
「我去看看。」布御霆急著想往外走,卻被範城科給攔了下來。
「也不用你親自去,讓個小廝去吧!」
布御霆應了聲,直接讓身邊的人去看看,不過一會兒,就听到一聲聲的吵鬧聲往這里而來。
布御霆一愣,範城科馬上注意到他的表情,問道︰「怎麼了?你知道來人是誰?」
「……是我的養父母一家人。」
範城科還正想說什麼,剛去重新洗漱的溫氏紅著一雙眼,臉色激動的走了出來。「你剛剛說養母就是你當初的乳母,如果是這樣,你讓她進來,我倒要看看是不是!」
範城科一愣,覺得這真是一個好法子,沒有物證依憑,但是若是有個人證,也能證明布御霆就是他們的孩子。
布御霆深吸了口氣,點了點頭,直接請布家人進來,自己則是站起身來等著。首先傳進來的果然還是趙氏的聲音,她一路罵罵咧咧的進來,「布御霆你這個殺千刀的,我就知道你現在是徹底不把我們當成家人了,肯定是張薇薇那個狐媚子把你引得連家都不要了,竟然帶著家當就這麼走了,我告訴你,你想就把我們這樣丟著,沒門!」
那天她為了女兒和他們起沖突後,怕布御霆真的對他們一家子撒手不管,一直盯著他,才能追上來。趙氏罵著,看也不看坐在上位的人,見到布御霆就要撲過去打。
就在她的手又要抓到布御霆的臉上前,溫氏黑著一張臉,大喝道︰「放肆!這是什麼地方,豈容得你這樣撒野!」
趙氏一開始還沒搞清楚是誰在說話,還以為是張薇薇,馬上回頭吼道︰「我在教訓兒子,是哪個吃飽撐著的來多嘴了。」
溫氏冷冷的看著她。「你說什麼?趙氏!」
趙氏一轉過臉來,溫氏第一時間就認出她來了,雖說看起來比當年老上一點,但是因為這些年過得不錯,還是相差不大。
趙氏第一次還沒听清楚,這次看到了人又听了聲音,忍不住雙腿一軟,直直跪了下來。
「夫、夫人……」
溫氏看著她,真恨不得吃了她的肉、喝著她的血。就是她,就是這個女人害得她骨肉分離二十多年!
溫氏恨得眼里幾乎都要噴出火來,咬牙切齒的說︰「好!真是好得很啊!當初就是你抱走了我的春生吧?就是你……硬生生的讓我們母子分離這麼多年?!若不是佛祖保佑,我是不是這輩子都見不到我的春生了?!」
趙氏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雖然地板的涼氣一個勁兒的往骨頭里鑽,她還是不敢站起來。
「不是的,是倩姨娘說……倩姨娘說若不把小少爺抱走,可能武陵侯府就沒有半個活口了,所以我才……」
「才什麼?」範城科也同樣恨恨的看著她。
「才什麼?才把孩子抱走,然後想著貪下了那兩百兩銀子,等有一日我們會自己找上門來,又會得到一筆銀子?!」
當初審倩姨娘的時候她都說了,她把孩子給人抱走了,給了對方一筆銀兩,還說會有人來接孩子,那時會再有一筆賞銀,但武陵侯府的人早被發配西北,那人發現沒有後面這筆銀兩時,孩子也大了,要找回親生父母就更加難了,至于那家人會把孩子留下或者是扔去哪,那就得看孩子的造化了。
當年听到了這些話,溫氏差點哭死過去,流放的路上硬生生大病一場,差點就要撐不過去。
趙氏發著抖不敢再解釋,因為那字字句句的確都說中了她的心思。
布御霆沒興趣再看下去,轉身走了出去,看到站在廳外的布老漢還有布燕西等人。
他避開布老漢的眼神,然後看向布燕西,他語氣平淡的問︰「沈慧心那件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知情?」
沈慧心綁架他妻子那件事情,他已經打發人去和布老漢一家人說過,所以他們都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沒想到布御霆如今卻劈頭就問布燕西這樣一句話。
布老漢驚愕的看著女兒。「你——」
布燕西目光飄移,沒有回答,但是這樣的表現無疑就是最好的答案。
布御霆點點頭,冷笑道︰「原來這就是我寵了許多年的妹妹。」
布燕西立刻反駁道︰「你哪里對我好了?如果真對我好,就該把那女人休了……」
布御霆沒有回應她,只覺得心寒,接著他再看向養父和弟弟。
布任武笑咪咪的說︰「大哥,不管怎麼說我們還是兄弟,你總不能自己發達了就把我們給舍了……」
布御霆冷冷的看著他。「如果真是兄弟,你怎還能夠睡了我名分上的妾?如何,沈慧心被賣掉了,你是不是覺得有點可惜?還是你也覺得擺月兌了一個麻煩?」
這次換成布任武愣住了,不明白他到底是怎麼知道的,明明他也才得手過兩次而已。
最後,布御霆轉頭看向布老漢,曾經他以為這個家里對待他還算有一絲感情的人。
「爹,或許這是最後一次這麼喊你了,你用那兩百兩買的那些田地,全給了他們兩個人,你可有半分心虛沒有?」
所有人都沉默了,就連偏廳里頭正在質問的範家夫妻也是,溫氏紅著眼眶听著,範城科是冷著臉看著布家一家子。
布御霆目光冷冷掃過布家每一個人,輕聲道︰「從今以後,過去的情分就算兩清吧!那棟宅子給你們,我再另外給你們一千兩,以後……就好自為之吧!」
畢竟還有二十來年的相處之義,他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趙氏還不知足的抗議,「一千兩銀子,是打發叫花子呢!」
溫氏見她這副貪心不足的模樣,冷笑道︰「你知道倩姨娘當初是什麼下場嗎?也是這樣的下雪天,在外頭剝得只剩一件里衣,狠狠的打上五十大板,全身的肉都給打爛了,這樣可好?可不是打發叫化子了吧?」
趙氏是知道溫氏為人的,絕對說得出做得到,連忙爬了起來跑到自家丈夫的身邊,再也不敢多說半個字。
「流風,送客。」布御霆已經不想再看到他們,甚至連送這一程都不願意了。
他站在那里,看起來孤單蕭瑟,直到一個穿著綴白兔毛大紅斗篷的女子,在兩個丫頭的攙扶下緩緩從雪中走來,朝他錠放出一抹燦爛的微笑。
他走上前去,抱住了那個從雪中走來的女子,忽地,心中所有的失落與悵然若失,全都如雪融般消失無蹤。
張薇薇在後頭等久了,听到前面這邊鬧得不像話,也顧不得丫頭不斷的阻攔,還是堅持要來這麼一趟。
她慶幸,幸好她來了。
獨自站在那里的他,彷徨的面對新家人,悵然的送走了對他毫無感情的家人,這時候,只有她最應該站在他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