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立刻進門,只是背對著室內,面對紐約市的夜景,佇立不動。好半晌後,她突然跪坐了下來,在冷硬的地板上無聲抽泣。
她崩潰了。
在听見蘇媽媽的聲音之後,她終于再也無法獨自一個人扛下更多,她怎麼能若無其事地在電話里跟對方打哈哈、謊稱一切安好?
剎那間,卡羅明白了。
她會累癱在沙發上,不是因為每天被他叫去跑六公里,而是因為她每天晚上都睡不好。或許,她夢見了摯友平安歸來,也或許她夢見了摯友慘遭殺害,但不論是哪一種,對她而言都是精神上的凌遲。
他靜靜地走到了她身旁蹲下,看著她滿臉淚濕、看著她那仿佛末日降臨的眼神。
此時,他的心里有個聲音——她怎麼可能會是臥底?
她只是一個瘋狂祈求摯友能夠平安的女孩而已。沒有心機,沒有把戲,她要的東西自始至終就只有那一項。
他忍不住伸手替她拭了眼淚。
「再給我兩天。」他說,「再給我兩天,我一定把她找出來。」
她抬頭,抹去模糊視線的淚。
「……真的?這是承諾嗎?」
「對,是承諾。」
「那萬一她……萬一她已經……」她說不出那個令她心碎的字眼。
卡羅知道她想說什麼。
「那我也會把尸體帶回來給你。」他輕撫著她的臉頰,凝視著那雙布滿水氣的眼,「然後我會把傷害她的人給帶回來,綁在你面前,隨便你高興怎麼處置。」
她應該要給他一抹微笑才對,無奈鼻一酸,嘴角下垂,她又哭了出聲。
「為什麼你不安慰我?」她忍不住出拳槌打他的胸膛,「為什麼你不說她會沒事、她會平安回來?為什麼你要說什麼尸體!」
他不覺得痛,卻擔心她的手疼。
「別這樣,」他握住了她小小的拳頭,「你手上的傷還沒好。」
「我的傷?這點小傷?」她哭著笑了,笑了又哭,「這個跟麗珣的遭遇比起來,簡直像是被蚊子咬!」
卡羅嘆了口氣,干脆伸手攬著她的後腦,將她壓進懷里。
撞入他懷里的那一瞬間,她錯愕了,驟然淚止。
相較于室外的低溫,他的懷抱是如此溫暖。
她本以為這個男人從頭到腳都是冰的、不是嗎?他的眼神淡漠、表情冷峻、嘴巴苛薄、內心無情、作風殘忍……
但,為什麼他的掌心、他的懷抱,竟反而暖得讓她軟弱?
她咬著下唇,眼眶一熱,在他的懷里再次哭了出聲。
大概是她哭得太淒慘,所以卡羅赦免了她那幾乎是每日固定六公里的體罰——哦,是的,那絕對是體罰。
不過,也別高興太早,因為特惠待遇只有今天。
擦干眼淚之後,卡羅破天荒說要送她一程,她一開始以為只是指派司機或是什麼的……總之,她沒料到會是他親自開車送她回去。
卡羅的車是一輛白色寶馬。
她一直以為黑幫的座車都是黑色,而且會有專屬司機。
「平常是有司機沒錯,但不是每次出門都需要司機。」他說。
後來她才知道,為了不被鎖定,他一共擁有五輛車,平時若是自己出門的時候就會交錯著開。
第4章(2)
上了車,密閉空間的獨處讓她變得有些緊張、神經質。
坐在副駕駛座上,她死瞪著窗外,從玻璃的倒影里,她看見了自己那雙紅腫的眼。
老天,她現在的樣子一定很可怕,眼楮本來就已經不大了,現在一哭,腫得像核桃,她真懷疑有人還找得到她的眼珠子嗎?
車內很安靜,也很尷尬。
她從沒想過自己會在男人的懷里哭成一坨爛泥,而且對象居然還是個……听說不怎麼善良的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那麼失控,總之,現在激/情退去了,羞愧的情緒便接踵而來。
這就是為什麼她不搞一夜。
因為她最不擅長處理尷尬的氣氛了,她一定會是那個在對方睜眼之前就率先下床落跑的大爛咖。
有時候她真的很佩服校內那些睡來睡去的男男女女。
難道他們見面的時候都不會覺得詭異嗎?
「要繞去買點什麼嗎?」
突然,卡羅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欸?」她回過神來,不太了解對方的用意,「買、買東西?我需要買什麼嗎?」
他看了看她,笑了。
「你還沒吃晚餐吧?」
「啊、沒關系,冰箱里還有冷凍義大利面,我吃那個就行了。」
他皺了眉頭。
「你確定?我可以載你去任何一間餐听。」
「真的?」她挑了挑眉毛,「就算在佛羅里達的也行?」
他帶著笑意地瞟了她一眼。
然後,他什麼也沒說,直接伸出手指,在GPS面板上開始鍵入了Flori……
「喂、我開玩笑的!」她趕緊拉住了他的手,制止他,「你打算從曼哈頓開車開到佛州?你發瘋了嗎?」
「為何不可?一路上有很多不錯的景點。」
「你真是神經病!」她啐了聲,放開他的手臂,別過頭去不搭理他,「而且,你有你的工作,我有我的課。」
這句話本該微不足道。
但很奇妙的是,由她說出口,竟能輕易刺痛了他的神經,在那千分之一秒的瞬間,他的腦袋浮現了一個畫面。
她和他坐在這輛車上,笑著唱歌、笑著打鬧,後座擺著兩個人的行李箱,然後兩個人就這麼開著車,從紐約奔向佛羅里達,一路上看著鐵灰色的天空漸漸變成了萬里蔚藍。
可惜,那只是千分之一秒的瞬間。
畫面里的他,再也不會回來了,即使他也曾經活得單純、活得自由……
「那個……我有一個疑問。」
「嗯?」他淡應了聲。「你是不是很喜歡台菜?」
他看了她一眼,「大概吧。」
「只是大概?」她終于轉過頭來睇著他,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你每天指定要吃台菜,居然只是大概喜歡它?」
「總會有吃膩的時候。」
「哦,對,我怎麼會忘了呢?」她擊掌,發出了嘲諷般的笑聲,「你每天都只吃一口,要吃到膩恐怕還要三年吧。」
她的話逗得他大笑。
那樣的光景卻讓她看傻了眼。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露齒而笑,大部分的時候,他都是冷著一張臉,頂多微揚唇角……
突然意識到自己發呆了,她回過神來,趕緊用甩頭,制止自己表現得像是垂涎男色的「餓女」。
「咳、咳……」她心虛地清清嗓子,別過頭,視線落在前方的路況,「你第一次吃到台菜是什麼時候?」
然後她開始無意義地捏著自己的手指。
卡羅安靜了一會兒。「可能是三歲吧。」
她頓住,手上的動作停下。
「……三、三歲?!」她倏地轉過頭來,瞠目結舌地望著對方,「是二十三歲還是三歲?」
「三歲。」他用了一種非常肯定的語氣,「我是在台灣出生的。」
啊?
她朱唇微啟,呆若木雞,她再怎麼想也料不到是這個答案,「等、等一下,你為什麼會在台灣出生?」
瞬間,某個曾經存在于她腦海中的疑問,這時候浮了出來。
她記得,初次在劉記餐館見到他的時候,當下她就覺得這男人的臉上有一種東方人的細致之美……
「啊!」她恍然大悟,「你爸媽有一方是台灣人?!」
他微笑,點了點頭。
「是,我母親是台灣人。」他慷慨給了更精確的答案,「不過我沒住在那多久就是了。」
說也奇怪,這件事情他從來沒對家族里的任何人提過,也沒有提起的欲/望。對黑手黨而言,仿佛只需要交代「我父親是義大利人」就已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