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條魚來到梅天驕這軟硬不吃的跟前就只能是魚干,任人魚肉,怎麼也活潑不起來。
他哀哀怨怨的用絲帕擦了手指,僅用拇指和食指精挑細選的挑了一粒看起來不那麼難看的,放進嘴里咬了一口,嚼了嚼,他無精打采的眼眸一亮,哪還記得要擺什麼譜,把手中剩下的一口丟入嘴里,「想不到出人意外的好吃。」
梅天驕冷哼了聲,算他有眼光!
「你說吧,我還得回去交差。」
梅天驕沉默半晌。「來了才知道這兩湘官場竟然已靡爛至此。」
先皇年號仁武,仁武最後十五年,地方官商勾結,小如市井幫派,大及京城世家勛貴,竟都有關聯,無論從那一樁查起,牽絲攀藤總能扯出一片人來,簡直煩不勝煩。
「也就是說你撈出來的證據已經夠咬出劉安杰這個混球了?」魚天冑口齒不清的,嘴里塞滿了油果子。
「嗯,調查糧庫和錢庫底冊,他向各處督府大量收受賄賂……證據已經充足,不過,這劉安杰是文謹榮的門生,即便拔除了劉安杰,那一位可會就這樣收手?」
這線索一提溜起來,每人後面都牽著大人物,大人物後面還有一個總提線的人,這蓋子要是揭了,京里頭就要地震了。
「為人臣子不得揣測上意。」魚天冑明白事情的嚴重性,更知道隔牆有耳,說話小心謹慎不會有錯。「不論今上是要到此為止,還是有別的盤算,的確,朝堂上波濤洶涌,文謹榮這老匹夫對你這趟下來已生警覺,你要小心。」
文謹榮是何人?伏羲王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輔大人,門下學生沒有千也有萬,明暗勢力非同小可。
「你當我三歲孩童嗎?」梅天驕給予很不屑的一眼,這混球想套他的話,巴結阿諛這事他不是最能干的?「在朝堂上想安身立命,不但要揣測上意,還要估量時局走向,不揣測聖上意思,又怎能為國家效勞。」
魚天冑不慎咬到了嘴唇,他干巴巴的笑,「你這番出來歷練,可是不同凡響,不過,你可要我把禁衛留下來,以防萬一?」
「不必。」
「那些證據不要我帶回去嗎?」看著空了的籃子,他有些意猶未盡。
「你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顧好你自己的安全才是上策。」既然知道文謹榮不會放過他們,可想而知,魚天冑這趟出京必定也在文謹榮的眼皮子下,還想替他帶證據回去,這不是飛蛾撲火,自尋死路嗎?
朝廷中他們一個扮白臉、一個扮黑臉為新皇效力,朝中看起來不和,私下兩人雖個性相左,卻意外合得來,這扮黑臉的家伙要是出事,他不會原諒自己的。
「真的不要?」
「軒轅。」梅天驕喊了兩個字。
一道黑色的影子閃了出來站在暗處,長相看不分明,周身的肅殺之氣卻濃烈異常。
「既然軒轅在這里,那我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要不,你我作伴一起回京?我也想享受一下讓梅家大軍滴水不漏保護的滋味。」
驃騎將軍座下七十二名將,皆奉梅天驕為主,隨便拎一個出來都抵得過數十個朝中的膿包大將,十分厲害。
這軒轅是東西十二大營的副將,二十四大營各支副隊便由他統管。
「不成,我還有一口井沒有挖。」那幾道牆也得推倒重新砌上才成,他要是不在了,那房子里住的人才會安全。
魚天冑搔了下頭發。「我是知道你為了取信這里的鄉民,在對面那戶人家委身當長工,不過,拿些銀子補貼就可以了吧,用得著大費周章的?再說,要挖井,得春天才能動工,你……這是打算什麼時候回京?」
「事情辦妥。」
打了井,那些個老弱婦孺平日要用水也不必再去溪里挑,可省事多了。
這有回答和沒回答有什麼兩樣?
「莫非……你是看上對門那個小熬人了?」他一副看好戲的促狹神情,摩挲了下自己光滑的下巴。
這是最大的可能,他和梅天驕相交十幾年,這人,可不是慈眉善目,你跟我好我就會與你好的那種人。
如今生出別樣心思,這,可議啊可議,呃,是可喜可喜……
「她可是有夫之婦!」梅天驕咬牙切齒。不許他敗壞她的名聲。
魚天冑捂著嘴走了。
多少大員想撮合他的親事,他借口理由一堆,這會兒看上眼的,居然是個不受丈夫喜愛的棄婦。
這叫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嗎?
梅天驕看著吃空的籃子,這混帳,叫他要留一些,他偏吃光。
此時,璀璨的鞭炮咻的一聲,燃至半空,炸開一朵朵花束,隱約听得見對面屋子眾人的歡聲尖叫。
他重新拿起盛知豫為他做的那身衣裳,又看了看那針腳綿密緊實的皂鞋,他褪下腳上的鞋,換上新鞋,孩子氣的從這邊走到那邊,再從那邊走回桌邊,這鞋子,走起路來一點都不咬腳,腳趾頭舒服的伸展著,明兒個大年初一,新衣呢,要不要也一起試試?
他又試了新衣。
明明不是什麼特別好的衣料,穿在身上卻合適的不得了,他這些年來干涸龜裂如同旱土的心,像突遇春雨,溫潤了表里,讓原本的死寂,漸漸的萌出芽來。
完全被忽略的軒轅目瞪口呆。
「你怎麼還在這?」梅天驕察覺到他的目光。
「爺沒讓小的離開。」這事要說給同僚听,怕是沒有人會信。
「你何時這般不通氣,一板一眼的?」
軒轅一悚,等著領罰。
誰知道梅天驕卻說︰「大過年的,一人發五十兩銀子,都去做一套新衣新鞋吧。」
「這是……」沒有名目的打賞,他不敢希望自家將軍能回答。
沉默許久。「算壓歲錢吧。」
大年初一走親戚。
在這兒,加上對門人口用一只手指就掰得出來,嚴格來說,盛知豫沒什麼親戚可以去走門串戶的。
既然省了這一樁事,她索性讓春芽幾個人都放假去,至于小米團子昨晚玩鞭炮玩得盡興,極晚才睡,今日看起來不會早起。
難得眼前清靜無人,她想睡到日上三竿都無所,只是天不從人願,她那習慣寅時就起床的習慣,可恨的讓她一到時間就蘇醒,但她也不管,就著和煦的朝陽,在炕上賴著,一孚受什麼都不做的悠閑時光。
她想得美,賴床的計劃卻沒多久就遭到破壞。
小雪球的吠聲摻雜著叫門聲逼迫她不得不起來,她本來想置之不理,後來想到,小雪球可不是那種會隨便叫的狗。
不情願的起來穿戴,隨便攏了攏頭發,出去應門。
叫門的人是梅天驕,他還帶著一個盛知豫不認識的男子,小雪球吠的便是這個人。
她拍拍它的頭,示意它坐下,也給梅天驕開了門。
苞著他進來的不是別人,是昨夜就該回京的魚天冑。
「這位是?」
「我京中的舊友,姓魚。」
「魚公子。」她很中規中矩的施禮。
「夫人,打擾了。」
盛知豫見他劍眉星目,身上帶著一股沉靜之氣,腰間系著溫潤翠綠,剔透無暇的碧玉蟾和壓袍玉玦,兩件顯然都是難得一見的好東西,頗有溫文爾雅的氣質,但那雙帶著興味的狹長眼楮給她一種擅謀之感,讓人直覺他絕對不像看起來這麼簡單。
他也打量盛知豫,烏發松松挽就,發色流光,一支蝴蝶簪斜插發間,像春日枝頭欲綻的花朵,娓娓顫顫,妙目如一波靜謐春水,含而不露,自在安然。
要說美色,算是中等,要論氣度,女子間倒是少有,難怪能入那萬花穿過不留心的梅天驕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