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樂胥也不推辭,他知道自己推辭是沒有用的。
送走了盛家夫婦,轉頭迎面看見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的梅天驕。
盛知豫看見他穩穩的站在那,像入定了萬年的青松,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他走路無聲,也不是第一回冷不妨的出現,她已經從一開始的驚訝到現在他連眼皮子都不會掀一下了。
「你這是要回家守歲了嗎?你等等我,我有東西要給你。」她腳不沾地的又往里跑。
她叫他等,說也奇怪,他就等在那。
從來都是只有旁人等他的分,為什麼他要听她的話?
梅天驕的眉間擰起一個川字。
是最近一直待在這里,習慣她的吩咐和吆喝……了嗎?以至于不由自主的服從?
他這半輩子少有放不開和理不清的時候,這段過于安逸和無憂的日子削減了他對事情的判斷力了。
他的生命里,除了街頭、江湖,要不就是戰場,一直以來,除了拳頭、打斗、砍殺和血流成河、橫尸遍野,他的生命里沒有其它。
這間屋子里,在他看來一貧如洗,什麼都沒有,卻有著他生命中從來沒有得過的溫曖。
天際又花花的下起小雪,不一會兒,盛知豫撐著傘小跑著出來,他的眼光攫住她,用屋里透的光描摹著她的全身,他從來不覺得在他的眼光里,有哪個女人稱得上是好看的,再好看的女人總有厭倦的一天,可她不然,這些天朝夕相處,她的面目一直清清楚楚。
這清清楚楚是什麼意思?看不厭嗎?
或許是因為她喝了酒,更顯得丹唇皓齒,明眸善睞,只這麼款款而來,周遭都失了顏色。
他自小沒親沒故,哪里都打滾過,女人,他不是沒有過,卻是面目模糊,這些年來一個都記不起來她們的模樣。
那些女人沒有一個像她一樣讓他困惑。
是的,許是因為喝酒的關系,他也糊涂了。
盛知豫用傘遮住他的頭頂,可梅天驕太高,她這樣撐著久了便有些吃力,不料,一只大掌很自然接過油紙傘,頂住兩人頭上的那片天。
盛知豫朝著他微微笑,把手里捧著的衣物往他懷里放。「這是給你做的新衣和鞋子,你回去試試,要是不合身,拿回來我給你改。」
覷著空,她給每個人都做了一身新衣。
他瞧著盛知豫說話的樣子,那雪白的肌膚仿佛能透出柔亮炫目的光輝,令他移不開眼光。
盛知豫看他不語,好看的臉上也沒有一絲表情,這男人,心思太深,不禁有些心慌的開口解釋。「我沒有別的意思,我想說過年嘛,每個人都要有一套新衣新鞋,梅大哥千萬別想岔了。」
她可沒忘記自己是有夫之婦的身份,這要是被冠上私相授受,可就難听了,她自己名聲不好听,債多不愁,但他是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她不想連累了他,不過,她的確很早就想給他做一身衣服了。
大家都有,就算不上什麼私相授受了。
「想岔什麼?」他終于開口,眼楮里有些東西,如靜水開始流動。
「怕你想是不是我對梅大哥你有什麼不一樣的想法……」這說的是什麼?越描越黑還語無倫次……她一定是酒喝多了,敲敲不是很清醒的腦袋,她又說︰「……我會對你負責的,等伯府的人來把我休了,你別嫌棄我,我不用聘金……還會帶著嫁妝嫁給你,你說這樣好不好?」
梅天驕哭笑不得,她這是真的醉了,她居然向他求婚,她哪來的膽子……
「這是什麼?」衣服的上頭是鞋子,鞋里,放著一個小袋。
盛知豫只看見梅天驕眼簾垂下看著她給的衣物,卻沒看見他一點一點染紅了的耳根。
「你知道,這是慣例,過年嘛就是要讓荷包暖暖的,年過得肥肥的,這些日子多虧你幫忙,我也希望你能過個好年,袋子里的錢不多,除了這個月的月薪還有一小塊碎銀,大概二兩左右……」這麼點錢她實在拿不出手,不過她盡力了。
「這是壓歲錢?」
他慢慢穩住氣息,唇角露出模糊的笑靨,這笑,是真正發自內心的笑,她身上有一種愉快樂觀的特質,仿佛天大的事都能揭過重新開始,每一個日出都是希望,每一天都是開始,每一個明日都有幸福在前面等著。
沒有人給過他壓歲錢,沒有。
她心中咯登,欸,別這樣笑,太招禍了,她會沒辦法再開口說話啦……
直到梅天驕走了,盛知豫還一心糾結著。
梅大哥,壓歲錢不是用在這里啦。
從年紀上看,壓歲錢是你要給我的吧?
梅天驕一進屋里,放下東西,也不點燈,就著黑暗逕自去倒了茶吃。
冷茶一入口,很澀,像吞了一塊冰。
從那溫暖又和樂的屋子里出來,就連家中茶也難喝了。
「既然來了,就出來!」他早知道家里有人卻不吱聲。
「怎麼就是瞞不過你。」從黑暗里踱出來一個做文人打扮的男子,頭戴玄黑狐皮圍成的暖帽,淺白襦衫,胳臂掛著水貂毛的斗篷,神態舉止帶著股雲淡風輕的灑月兌淡定。
這塊陸地,東是伏羲王朝,西有烏爾干和西戎共同治理,南有阿銀國,北地由紫陌國治理,他不是別人,正是他們伏羲王朝家喻戶曉,名動京畿的內閣次輔魚天冑。
這條滑溜的魚曾是京城最有才華的學子,他天分極高,科考路上可謂一帆風順,鄉試、會試、殿試均名列前茅,狀元及第後,官運更是一路暢通,先得先皇青睞,榮寵一時,如今新皇即位不久,他依舊備受重用。
梅天驕給他倒了盞茶。
魚天冑一點興趣也無,簡陋的木節杯子,冷水冷茶,他可不要跟自己的胃腸過不去。「這是待客之道?」
「你不知道我一窮二白嗎?有水給你吃,就要偷笑了。」
魚天冑一滯,「你怪我一個人在京里吃香喝辣,朝睡一攬芳華樓,晚宿霓裳曲坊嗎?」
「你紈褲與我何干?」
「這叫敘舊。」他笑容殷勤。
「我們的交情沒那麼老。」只有與魚天冑相交多年的他知道,這人,其實是只笑面狐狸,肚子里再月復黑不過。
傍他好臉色看,一不留心還會被倒打一耙。
「你別這樣,一攬芳華樓的綜月姑娘可想著你呢,一再吩咐我把她的話帶到,大過年的,我老遠跑來看你,年夜飯就在路上用鹿脯對付著過去了,就不能給我點面子?」
「她是誰?」
魚天冑又一堵,這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家伙,哀怨了半天才說起正事。「那一位讓我來問問你,事情到底辦的怎樣了?」只是眨眼之間,他眼里的謙恭溫柔全部褪盡,銳利得直透人心。
第9章(1)
梅天驕看他的模樣,不是很情願的從盛家帶回來的小籃子里端出一只小碗公,擱到魚天冑眼前。
「不許全部吃完。」看他餓得眼都冒綠光了。
「啊——你這是真的窮怕了?連這種粗俗的吃食都怕我吃?」這是什麼東西,看起來油膩膩的,好不倒人胃口。
梅天驕還沒抽回去的手,听他這一說,連著碗就想收回去。
魚天冑趕緊護食,沒魚蝦也好,「有朋自遠方來,沒有大魚大肉招待已是過分,瞧你那是什麼舉動?我們闖蕩江湖時大家一起掏刀子,三刀六洞捅完了事的快意恩仇交情,竟然比這幾個丸子還不值錢?」
「你愛吃不吃。」又是個唆的,和對面那小女子的嘮嗑簡直不相上下。
「……吃。」這個梅天驕久居上位,統帥軍伍,積威內外,這麼一喝……都怪他老爹這姓氏不好,別的不好姓,干麼姓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