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依然輕輕地飄落著,只戚千里卻第一回感受到一股淡淡的憂傷。
因為她雖明白了很多,卻不明白更多。
一直一個人獨自在靈宮生活的她,雖了解很多尋常人不了解的事,但卻不太明了尋常人都擁有的愛、恨、嗔、痴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
希望一輩子都能守護住一個笑容,所以努力守護住她所希望守護的人,那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寧可只一生望著,卻不擁有,這又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因為希望那個笑容永遠存在,所以承諾一生一世守護著她要守護的人,這又是什麼樣的執著?
而當一個人盡全力地守護別人、且完全不求回報之時,他的人與他的心,又該由誰來守護……
「就他目前的狀態,他應該尚未完全幻化成魔,並且當還有機緣。」
當細雪漸漸停止、一抹午後初陽緩緩乍現之時,戚千里突然笑了。
因為就在方才,她為自己找到了一個可以讓自己明白那所有感覺的方法,所以她緩緩地轉頭望向皇甫寄書——
「你就這麼告訴她吧……」
「她很堅強,一定會明白的。」望著戚千里清澈至極的眸子,皇甫寄書輕輕點了點頭。
「是的,並且笑容也很美,望著她的笑容,彷佛一切煩心事都可以隨風而逝。」輕嘆了一聲,戚千里輕輕笑著,眼眸中緩緩散發出一抹「我心神往」的傾慕。
「是的……」
皇甫寄書依然輕輕點了點頭,只此刻,他眼眸望著的,卻是一張或許沒那麼溫婉、或許一點也不楚楚可憐,但卻開朗的令人安心、放心、溫心的絕美笑顏……
第6章(1)
由戚千里終于可以開口說話的那日起,皇甫寄書隱隱明白了,明白「笑問生」這個人為何會存在于世間——
因為在這絕塵獨立的靈宮里,其實太寂寞也太淒清……
雖名為「靈宮」,但尋常人不敢靠近,靠近者必有所求。
雖名為「靈宮」,但白日間,放眼望去,除了竹林還是竹林,而夜晚里,眼中所見,除了星斗還是星斗……
這樣的日子,戚千里一人竟過了有十年之久!
當明白她的清淡、不羈、堅強、灑月兌,她的所有特殊都是由這個外人眼中備極神秘、卻但其實孤單的環境造就而成時,皇甫寄書的心,微微的疼了。
但他又能做些什麼?
不過終究皇甫寄書還是想出了他能做的事的,那就是——每當大雪初晴時,帶著她離開那間太過寂靜的竹屋。
雖有時皇甫寄書與戚千里也會聊聊天,但更多的時候,是皇甫寄書背靠樹干,讓戚千里輕靠在他的懷中看書、發傻、假寐,而他吹笛。
在那持續了整整兩個月,讓眾鳥、山禽都安靜聆听的悠揚笛聲之中,戚千里的傷勢大抵痊愈了。
既已痊愈,皇甫寄書自然沒有繼續留下的任何理由。
因此那日午後,在冬山國大臣突然上門求見時,皇甫寄書識相地悄悄避開,然後回至竹屋開始打包行李。
而當戚千里回竹屋之時,望見的便是那如同過往十年一般的寂靜與寬敞。
「我走了。」走至戚千里身前,皇甫寄書輕輕說著。
「你是該走了。」
戚千里點點頭,沒有挽留,因為她沒有任何挽留的理由。
「保重。」
「慢走不送。」
腳步聲,緩緩向竹屋門口走去,而後,再也沒有任何聲響。
沒有目送,因為戚千里根本沒有轉身,更沒有回頭。
其實她明白,皇甫寄書這回之所以出手相救,只為還她一個情,並且尋求一個解答。
如今她既已傷愈,再加上他心中對獨孤鴻之事已初步掌握住了起因及原委,自然沒有留下的道理。
緣起緣滅,天之常態,她戚千里本就比任何人都了解。
但緣起緣滅也必有其理,所以在將他們攪在一起的獨孤鴻之事未徹底解決之前,她那聲「別過」就暫且先省下吧……
丙然,離開靈宮之後的皇甫寄書,首要之事就是繼續尋找獨孤鴻,因為既然獨孤鴻極有可能還存活于人世間,那麼他就沒有不繼續尋找的道理。
但他的尋找,依舊是獨自一人,因為這是他一人對秋櫻的承諾,與對自己的執著。
不過盡避仍是獨自一人,此回皇甫寄書的心境卻與過去完全不同。
他不再那樣慌,不再那樣日日惴惴不安,而這全因他相信戚千里,相信這個真正與獨孤鴻交手之人的審慎「預見」……
兩個月後,當皇甫寄書由南國回來時,像往常一樣,他去至了秋櫻的住處,表面上是路過問候,實際上是暗藏關心,畢竟自三年前,秋櫻官拜征南大將軍的父親去世後,她已成為孤身一人!
「師兄,謝謝你來看我。」
望著皇甫寄書一身的風塵僕僕,略微削瘦的秋櫻眼眸里依然如同過去一般的明亮。
「師兄,我曾親自去找過戚公子,但卻怎麼也找不著他。」同樣像過往的每一回,當夜幕靜靜低垂,而皇甫寄書起身準備離去時,秋櫻站起身來輕輕說著,「所以若師兄有機會遇見他的話,請再替我道一次謝。」
「好的。」听著秋櫻的話,遙望著遠方淨湖的方向,皇甫寄書淡淡說著,「若有機會的話……」
是的,若有機會的話。盡避這個「機會」,約莫是不再有了……
雖然一切似乎都與過去沒有什麼不同,但皇甫寄書還是發現了一些古怪。
因為當秋櫻送著他緩緩向大門走去時,突然,一個車隊在大門前停下,而由車上跳下的那些仿若宮中侍衛的人,開始將一箱箱的七彩織箱由車上卸下,再一一抬入府中。
「櫻姑娘。」望著這不尋常的景象,皇甫寄書的眉頭微微皺了皺。
「是的,師兄。」听到皇甫寄書的呼喚,秋櫻溫婉地抬眼望向他。
「發生什麼事了?」望著秋櫻那張明顯是強顏歡笑的臉,皇甫寄書的神情是那樣凝重。
他不得不凝重,因為這麼多年以來,除了牽涉到獨孤鴻的事外,他從未在秋櫻眼底看到如此倉皇失措而又無助、絕望的神情!
「告訴我,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我……」望著皇甫寄書那滿含著關心與憂心的溫柔眼眸,秋櫻再忍不住地將臉別過,「受皇令……被賜為清塵公主……」
「公主?」听到秋櫻的話,皇甫寄書依然不解,「無緣無故怎會被賜為公主?若只賜為公主,你又為何……」
「因為,冬山國送至女兒國皇子的和親對象,必須是個公主……」
「什麼?!」听到那幽啞的嗓音,皇甫寄書的下顎微微有些僵硬了。
「師兄,你應知道冬山國本就武力不強,可又愛挑釁,過去的十多年間,拜靈塵大人讖言所賜,因此戰爭一直隱忍未發,只這回宮中好戰派趁靈塵大人閉關之時,唆使皇上下令襲擊女兒國邊關……」
「結果確實不敵,是吧?」听及此,皇甫寄書再忍不住地長嘆了。
「是的。戰敗後,女兒國要求冬山國送去一名公主與女兒國皇子和親,但由于王爺們都舍不得自家閨女,再加上其余……各家……符合條件的只有我,所以……就指派了我這個……」
無依無靠、無權無勢的孤女。
盡避秋櫻的話未說完全,但皇甫寄書早已全明白了。
明白過去的秋父雖曾官拜大將軍、威震一時,但畢竟樹倒獼猴散,再加上宮中人各個攀權附貴,秋櫻這曾經的權貴之女,在他們的眼中,如今也只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閑人罷了……
「師兄,別替我擔心,我不害怕,也不怨。」雖極力隱忍著,但一行清淚,終于還是忍不住地由秋櫻眼角滑落。「只我……真的想再看鴻哥一眼……只要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