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夏舒這種生客,自然無法抵擋仙女灌酒的本事,三杯黃酒下肚,夏舒感到胃里的東西全涌到喉嚨上,問明了茅屋的方向,夏舒捂著嘴,踉踉蹌蹌地往門外走去。
幾乎要把胃都吐到茅坑之後,夏舒才頭昏眼花地走回閣房,房里一片寧靜。夏舒露出松一口氣似的笑容,以為惜春看出她不舒服,打發大家走了,但她並不懷疑惜春為何不在房里,地想惜春八成也到茅屋去吐了。
好累!夏舒坐到椅子上,正欲褪去長袍,一聲男音從屏風後響起。「帳結好了嗎?」
「誰在我房里?」夏舒抓緊衣襟,如驚弓之鳥般看著從屏風走出的男人。
「你是誰啊?」歐陽凌眉頭深蹙,表情顯得不悅。
夏舒呆住了,紅唇驚訝地張大,卻說不住半個字,仿佛魂魄被眼前一絲不掛的男人嚇飛出了軀體……雖然她見過的男人不多,印象中男人都像家僕那樣,黑黑粗粗的,但他卻極不一樣,眉目清朗,五官俊拔,皮膚干淨,所幸有一副厚實的胸膛,並沒給人脂粉的感覺。
身後的門突然發出響聲,夏舒迅速地轉過頭,一個年的十四歲,穿著碧色羅裙的少女,鴇娘在知道得罪貴客之後,想派一個沒開苞的小處女挽回頹勢,少女手持錯金銅壺走了進來。「大爺,奴家來了。」
「對不起,我走錯房門了。」夏舒立刻察覺,慌亂地返到門外,還來不及關上門,卻不小心撞到一名摟著仙女的酒客,夏舒還沒弄清楚怎麼一回事,一只手臂就被拗到背後,痛得眼淚幾乎掉下來。
酒客怒氣沖沖地大叫︰「臭小子!你居然敢撞本大爺!」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夏舒糾結著臉。
「我看你分明就是有意找磴。」酒客不講理地亂發酒瘋。
「兄台,小弟已經向你道歉了,求你高抬貴手。」夏舒低聲下氣。
「光道歉不夠,除非你跪在地上磕三個響頭,我就饒過你。」
「放開我!」夏舒努力想掙月兌他的掌控卻徒勞無功。
「老天!你的力氣居然比我家的黃臉婆還小!」酒客眼中跳動著曖昧的火光,突然靠近夏舒的身體,壓低聲音說︰「看你唇紅齒白的模樣,比八仙樓的仙女還美,莫非你是……」
秦淮河的妓女向來標新立異,女扮男裝司空見慣,酒客心中有了譜,萌生色膽,滿口的酒臭味朝夏舒的臉蛋撲近,就在夏舒嚇得渾身發抖之際,徒然響起一個冰冷而有威嚴的聲音。「放開他!」
「又是一個小白臉!」酒客一看歐陽凌模樣俊朗,立刻露出輕蔑的表情。
「臉白又怎麼樣!」已穿上衣服的歐陽凌的臉色有如被冷霜罩住,令人不寒而栗。
「老子最喜歡打細皮白肉的娘娘腔。」酒客推開夏舒,想趁其不備偷襲歐陽凌,歐陽凌一個閃身,不但避開猛拳,反而狠狠地給了酒客下垂的肚子一拳,痛得酒客僕倒在牆邊,捧著肚子,連連哀叫。
歐陽凌雖是一介書生,但從小和單邑玩竹劍長大,自然也有兩下子。
不過,獲救的夏舒卻咬著下唇,怎麼也不肯向歐陽凌道謝,兩人互看了一眼,便各自掉頭走開,倒是在閣房里久候不到小姐回來的惜春,走出房間時正好目睹到一切,湊身走近夏舒,小聲問︰「小姐,你為何不向那位公子道謝?」
「要謝你去謝,我懶得跟他說話。」
「那位公子長得又英俊,又有俠義心腸,這麼好的男人……」
夏舒板著臉孔打斷惜春的話,沒好氣地說︰「他一點也不好,他是嫖客。」
「嫖客!那……這里豈不是妓院!」惜春恍然大悟——「我們快把帳給了,離開這里,換一間清靜的客棧休息。」
說不上來為什麼?夏舒對歐陽凌有一種無法形容的厭惡感,只要一想到他將和那個小妓女做不道德的事,她忍不住氣血翻騰,這輩子她從來沒這麼憤慨過。
苞大夫人加諸在她身上的折磨相比,她竟莫名其妙地更恨他!
第2章(1)
「完了!」夏舒臉色刷白地站在貼著公告的夫子廟牆前。
「小……公子,大紙上寫了什麼字?」惜春差一點說溜了嘴。
夏舒念道!「科考將至,投宿者眾,為公平起見,本廟之房間分配以香油錢為準,三百兩是雙人房,兩百兩住通鋪,不足兩百兩者請另覓歇腳處。」
「佛門禁地居然如此市儈,這間夫子廟根本是掛羊頭賣狗肉的黑店!」惜春朝公告欄狠踢一腳,踢得太大力,牆不痛,她則腳痛得哀哀叫。
「出門在外不比在家,你做事別那麼沖動。」夏舒毫不同情地說。
「夫人給的錢還剩多少?」惜春忍著痛楚問。
「三百兩。」夏舒煩惱地嘆氣。
「還好,住雙人房沒問題,你我一人一張床。」惜春天真地說。
「三百兩全用在這,我們拿什麼當回家的路費?」夏舒心里想的其實是上京趕考的路費,女人參加科考是要殺頭的,她的意圖暫時不能讓惜春知道,只要她考上,有了官做,她、娘和惜春都可以不再受大夫人欺凌,大家都有好日子過。
這次陪小姐來夫子廟,除了照顧小姐生活起居之外,惜春另有重責大任,二夫人交代她,要睜大眼楮,替小姐在眾多書生中挑一個如意相公,這本是個秘密任務,但見小姐煩惱,惜春便心直口快地說︰「只要在這找到如意郎君,就不愁沒有回家的路費。」
「娘把要我來夫子廟的想法都告訴你了?」
惜春點頭。「夫人是為你好,小姐你應該努力覓夫。」
「萬一找不到呢?」夏舒無意服侍男人,視以夫為天的觀念為狗屎。
「那……就住通鋪好了,留一百兩做回濤城的路費,請夫人再想辦法。」
「我是個姑娘,跟男人同住一室,跟羊入虎口有何差別!」
「要是昨天沒去八仙樓就好了!」惜春懊惱不已。
「一餐飯居然要二百兩,根本就是搶劫。」夏舒忿忿道。
「不能進夫子廟,又不能回家,我們該去哪里?」惜春咬著手指甲。
「別咬指甲,做男人要有男人樣。」夏舒糾正。
「是。」惜春趕緊放下手。
「那邊有一棵大樹……」夏舒指著一株樹干粗大的柳樹。
「公子,你該不會想撞樹自殺吧!」惜春驚惶地打斷夏舒的話。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的意思是太陽那麼大,我們到樹下一邊乘涼一邊想。」
兩人坐在突起的樹根上,望著夫子廟的大門口,一臉快要擠破腦袋的愁容,並不時地哀聲嘆氣,仿佛天就要塌下來壓死她們主僕倆。
餅了半晌,夏舒嘴角露出一抹鬼靈精般的微笑,但她竭力壓抑住笑容,咳了一咳,以平靜的語氣問︰「惜春,我對你好不好?」
惜春忽地豎起背脊,像遇到危險的貓,提高譬覺地說︰「普普通通。」
「我娘對你好不好?」夏舒不屈不撓地再問,不達目的不休。
「二夫人是我的救命恩人,她當然對我好。」惜春老實地回答。
六年前,惜看十二歲,嗜酒的父親將她帶到市集,打算賣掉她籌酒錢。
買賣人口在宋朝是稀松平常的事,女子是以年齡和姿色決定職等和價錢,越老越丑的,價錢自然便宜,職等是廚娘;年輕貌美的,價錢高,職等是「橫床」,就字面解釋就可知道是陪寢的意思。
所幸,六年前夏二夫人產下男嬰,做完月子,到廟里謝神,路過市集,看見一個肥老頭正考慮以「橫床」的高價買下惜春,夏二夫人搶先一步付錢,惜看才得以迄今仍保有清白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