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是朕的親生骨肉嗎?」皇帝病得太久,久到他已經忘了自己當初如何發病,好不容易在吃了皇後的藥之後,有見好轉,但是,在知道那藥里有人血之後,他便無論如何都不肯再喝了。
「這就是皇上今天召臣妾過來的目的嗎?」她楞楞地看著臥在床上,滿臉病容的帝王,先是微微地擰起了秀麗的眉心,然後是燦然輕笑開來,「原來,你口口聲聲說愛我,但終究還是信不過我。」
是,他不信她,如果他願意信她,又怎麼會不肯喝藥?!
下蠱?在他眼里,她的心有惡毒至此嗎?
「回答朕,他是嗎?」皇帝看著自己愛了多年,卻從來無法親近的女子,在他心里,對她有太多期待,但她回應他更多的,是毫無可能的絕望。
「皇上既不信我,又何必問我?」
「只要你說是,朕就信。」
「那如果我說不是呢?」她苦笑搖頭,「我這皇後身份是你給的,你大可以廢黜我的皇後之位,褫了容若嫡子的身份,只要皇上一句話——」
「不可能!」皇帝叱喝,一時怒急攻心,重喘了起來,「你是朕的皇後︰水遠都是!芙渠,他們說那一日,你跟他在一起,在那隔日,是你生平第一次主動留朕下來,後來,就有了容若……芙渠,朕待你還不夠好嗎?大婚之日,你曾說過不願意有朕的子嗣,朕知道你心里恨,所以由了你,所以,將律韜抱到你宮里養育,就權充是我們的孩子,後來,有了容若,可知道朕有多高興嗎?他是如此美好,如此讓朕驕傲,讓朕一心就想著把天下捧給他,因為他是我們的孩子,芙渠……天家之子,血統不允許有一點含糊。」
在良久的沉默之後,她泛開了一抹美絕人間卻哀傷至極的笑,「你待我好又如何?你終究比不上他。」
「你說什麼?」
「皇上歇息吧!臣妾告退。」
「你把話說清楚!芙渠——?!」
她走到屏門之前,定住腳步,已經是不想回頭,「如果他說他信我,即便是我已經拿著一把刀刺進他胸口了,他還是會笑著對我說,他信我,信我絕對不會對不起他。」
那一刻,華芙渠已經流不出眼淚,腳步還未踏出「養心殿」,已經腿軟得只能讓侍女攙扶著走出來,多年的夫妻,她太了解皇帝,這人多疑善護,一旦讓他起了疑心,那事情便是有了最壞的開頭。
所以,她不能示弱,越是求饒討好,越是會讓這人覺得她不過是在心虛,越是保不住她的兒子容若。
此刻,沁著荷花香氣的風,徐拂上她的臉,她閉上美眸,听著風呼水滔,鳥兒的嗚叫啾啾,似極了那一日,她與那人在湖上泛舟,那是她十五剛及笄後的幾日,天也是那麼晴好,他隨手摘了個蓮蓬,為她剝蓮子,去了芯之後再給她,她一時不防,咬到了一顆還有苦芯的蓮子,瞬間皺了臉,看他一臉好開心的笑,知道他是故意沒去芯的。
「苦嗎?」他問。
「甜的。」她故意說反話,不讓他得意。
「那多吃幾顆?」他莞爾笑了。
「免了,你自個兒留著享用。」
「生氣了?」
「誰敢跟你這位‘藥王谷’的少主生氣?不過是被你喂一顆沒去苦芯的蓮子,不是你谷里獨步天下的毒藥迷散,我就該謝天謝地了。」
「你這人,一點虧都吃不得。」
「這天下能吃的東西那麼多,何必吃虧呢?」
「好好好,不氣了,我跟你賠罪,你想我做什麼,我都做,好嗎?」
「就算我要你大開‘藥王谷’之門,救治天下百姓,你也願意嗎?」那這樣要她多吃幾顆苦蓮子她也沒意見了。
「不值得救。」他的臉色與語氣轉瞬一冷,「這天底下的人,大多都不值得救,不知感激也就算了,還多得是會恩將仇報的人,為了這些人而擾了清幽,得不償失還浪費自己的生命。」
「既然你們不救人,何必又精益求精,研究救人之法呢?算了,我看你們說不定醫術只是爾爾,不廣開醫門,是因為不想丟臉。」
「真是。」他嗤笑了聲,俊朗的眉目因此更顯雍逸迷人,「我真想為了你這幾句激將的話而開‘藥王谷’大門,讓你好好見識一下我們谷里人的本事,告訴你,我們只有兩種人救不活,一是救了也不會活的人,那種人,最多用‘還魂香’吊住一口氣,不過非到必要,我們不用那香,因為一日日對那人而言,都是人間地獄般的折磨,第二種,是傷,我們醫不了被神器所致的傷,那種傷口有痕無形,是傷非傷,也就等同無傷,既是無傷,我們也根治不了。」
「神器?天底下有這東西?」她太好奇了。
「有,只是一般人看不出來,就算得了也以為是尋常寶物,只有知道用法術咒之人,才能使用,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清楚,不過,听說是千百年來,來往人間的天人無數,偶有所用的法器留在人間,或是被他們養過的飛鳥走獸被神力影響,也有了不尋常的法力,但咒語大多遺夫了,如今怕是已經沒有人知道了吧!所以第二種人,我還沒踫過。」
听他侃侃而談,這一刻她心里才有真實感覺,原來那天她從客棧二樓摔下去,眼前這個一把將她抱住的人,是個還滿了不得的人物呢!
「轉來繞去說了那麼多,就是不肯嘛!不過,本姑娘不是個不講理的人,‘藥王谷’百年的基業我輕易動不得,但你自個兒說我想你做什麼都做的,那……給我一套你們‘藥王谷’的醫書,我知道,那可是都不外傳的。」
「你知道不外傳,還硬討著跟我要?」他笑瞪她,一臉啼笑皆非。
「連這個也不行?」好吧!是她太異想天開了,吃一顆苦蓮子跟人家要換家傳寶貝,是說傻話了。
風輕徐來,華芙渠抬起嬌顏,感覺著溫暖的日光,曬在她的眼皮上,那宜人的光亮讓她想起了那日他明明一臉為難,但還是對她無比呵護。
在那一日,她想,這輩子就嫁給這男人,肯定會有最快樂的人生。
所以,先帝的賜婚,讓她慌了手腳,她對娘親哭著說不嫁,說自己心里已經有想追隨一世的男人,說請她和爹放過女兒,別讓她嫁進王府。
「好,娘讓你走,不過,娘有一個條件,那就是離家以後,你不許回頭探听關于咱們華家的任何事,因為,王爺是未來儲君,你抗旨逃婚,華家能有什麼好下場?既是不堪,你就別知道了比較好,來,娘幫著你一起收細軟,能讓你帶走的,娘一定不吝嗇給你,就當作是娘和爹送你的嫁妝……」
猶記得那一日,當她娘拉住了她的手,像是要趕女兒離家般,催促著要她收行囊,那一瞬間,她只覺得娘一向溫暖的手好冰冷,她覺得心好痛,淚水糊了她的視線,在親娘面前像個三歲孩子般嚎啕大哭了起來。
「娘,你逼我,你這是在逼我!」她拗著不肯跟隨娘進內室去收東西,明明一心想走,但她的腳步卻移動不了。
因為她辦不到,從小,在這家里,每個人都疼她,讓這些人因她而遭罪,要她坐視不理,她辦不到!
她以為,自己一輩子的眼淚,在那天都哭盡了,但是,在她成親的前一日,收到了有人送來一個匣盒,說定一位老朋友要送她的成親賀禮,進了屋,她打開那個匣盒,看見裝在盒里的幾本醫書時,她的淚再度奪眶而出,再追出去時,來人已經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