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皇,兒子究竟做錯了什麼?!
容若忍不住嘲弄自己,死了一次又活了一回,竟然還是看不穿這盤踞在自己心上的糾結,她笑律韜執著,自己又何嘗好到哪兒去呢?
終于,在這一天,容若在用過早膳之後,踏出了「芳菲殿」,來到了御花園的湖畔柳樹下,看著荷花盡謝,只余幾根蓮蓬隨著葉波輕搖。
「容若。」律韜悄無聲息地來到她的身後,眸光深沉地看著她又清瘦了幾分的容顏,自那淋雨一病之後,就沒再見她腴潤過。
她轉側過嬌顏,注視著他久久,終是微笑道︰「容若先謝過皇上讓人準備豆腐腦兒的一片心意,與那日我們在‘百陽鎮’吃的味道如出一轍,真讓皇上煞費苦心了。」
今早,當容若看見小滿張羅備上的豆腐腦兒與素包子,楞了好半晌,豆腐腦兒是原來的味道,素包子相較之下,比起在「百陽鎮」吃得美味,卻讓容若心里悵然,因為那日吃的味道雖不甚佳,卻令現在的她懷念。
「還有想吃些什麼嗎?朕讓人去替你準備。」多日來,她不思飲食,今早听到來人回報,說她進了一碗多的豆腐腦兒與半籠素包子,律韜只是听聞這些,已覺欣喜異常。
容若笑著搖頭,抬起縴手,從拂過的柳條上摘下一片眉葉,放在手里把玩了一會兒,最後放開手,讓那一片柳葉輕輕的,飄進了水波里。
「請皇上把曹開交給我來發落吧!」她看著他輕蹙起眉心,似乎在疑惑她怎麼會知道這段時日前朝發生的事,吏部侍郎曹開曾經是追隨睿王爺的人,前些時日,曹家縱佷行凶,打死了一個走江湖的老人,而容若知道曹開的德性,這人所犯下的罪行絕不僅此。
當初就想過要辦了,卻不料世事變化至此,律韜不是傻子,但是,他為了她輕縱了一些睿王爺黨羽,正好今日留予她親自收拾。
律韜眼色黝沉,勾唇笑道︰「人說一入宮門深似海,但看來這後宮的高牆也沒能擋得住容若的耳目,你是怎麼知道的?裴慕人和華廷齡他們這幾天都沒進宮,就是進宮了,朕也不讓見你,是誰給你捎的信兒?」
「想我從前好歹在朝野之間運籌帷幄了那麼些年,在這宮里若沒幾個能夠替自己辦事的忠心奴才,我這主子豈不是當得可悲失敗?皇上放心,今天我敢向你提曹開的事,就沒防你知道我身邊有人。」自從向青陽取回睿王印信之後,容若就不可能像從前還是「瓏兒」時,任律韜蒙蔽耳目,她只消與幾個親信聯絡,事情自有他們替她辦妥。
後來,容若不免好笑地心想,孟朝歌確實該忌憚她沒錯,萬分應該。
律韜抿唇不語,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親眼再見到這人再展捭闔的姿態,難免還是有幾分的余悸猶存。
容若不管他的想法,只想與他將話說清楚,「不只曹開,還有其他曾經跟隨過睿王爺的臣工們,我會逐一幫皇上料理了,這事由我來辦,比皇上親自操辦還要省事,畢竟誰也沒我清楚這些人的身份底細,不能留的人,就要去得干淨,幾個真的能做事的臣工,皇上就留做己用,如今睿王歿了,他們就算再不服皇上,只要你能妥善對待,再加上我派人捎個警醒,不愁他們不服。」
「朕不管他們服不服,只想知道容若你意欲為何?」
「我只是在想,把自己曾經欠皇上的一世清平償還了之後,皇上或許也就能夠放心,讓我出宮去。」她回眸,望著那一汪碧波,眼色涼冽,既然決定放手了,她就不再眷戀。
「這主意想得倒美,也不看朕允不允?!」律韜心頭一震,雙手緊握,極盡力才維持住鎮靜,冷笑了聲,話說得咬牙切齒。
「你允不允,從不在我考慮之中。」她回望他,看著他陰沉得嚇人的神情,她只是淡然以對。
一陣大風越過水面呼嘯而來,拂得岸旁一排柳樹條葉翻飛,一時之間,葉片沙動的聲響宛若千軍萬馬奔騰而過,而他們之間的情勢,則是緊繃得就像是滿上弓弦的利箭,一觸即發。
律韜看著那雙他再熟悉不過的眼神,緩了幾口息,平復內心的激動,一時之間不知道是該怒該笑。
這才是他的容若!
如今,容若的神魂重現面前,這原本是他以為今生不能再期盼的奢望,沒想到能有成真的一日。
但,他的容若,想要離開他。
這個結果,在今日之前,他並非沒有料想盤算過,但是,如今由這人親口說出時,內心涌出的深沉恐懼令他有小片刻的慌亂,然後,因為這不可控制的心亂如麻,他生出了憤怒的心思。
「從今天起,皇後不許再出‘芳菲殿’半步。」他的語氣一如目光冷硬,避開她震驚也憤怒的瞪視,看著她頰畔一縷被風吹零亂的發絲,唇畔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淺痕,「你知道為什麼當初朕要為你興建‘芳菲殿’嗎?」
「不就是‘金屋藏嬌’嗎?」
「容若說笑了,當年的阿嬌皇後哪能及得上你半點好?朕建‘芳菲殿’,是因為朕曉得,當年的睿王爺在皇考臨終之前,能夠里應外合,帶人進宮,是因為得了皇宮的布置圖,熟悉皇宮里的秘道,而其中有一處秘道,入口就在皇後世居的‘坤寧宮’。」
听他把話說得如此明白挑釁,容若氣極反倒轉而冷笑,生平從未有一刻如此真心,想要將眼的這男人千刀萬剮以泄怒火。
沒錯,她確實知道這宮里地道位在何處,出口通往何方,在當皇子的那些年里,掌握了這皇宮之中的大小通道,她未曾听說律韜在睿王死後抄府,所以,如今在睿王府里應該還留存著一只秘匣,里頭擱著她讓人從宮中寶閣里復抄出來的皇宮起造總圖,為的是有朝一日可以派上用場。
只是,舅父說過,律韜不曾查抄過睿王府,王府里的一切如昔,他是如何知道……容若冷笑心想,自己真是傻了,沒抄府,不代表他沒看過。
律韜直視著她幾乎噴出火光的雙眼,不自覺地泛開笑痕,比起她無動于哀的淡然,他寧可見她對自己發脾氣。
哪怕是如刀箭般的冷言冷語……都好,那會教他覺得真實無比,心愛的人兒終于不再只留存于自己不能觸模的虛無之中。
容若不想看他,又伸手摘下了一眉柳葉,這一次,她將那片葉子捻在指尖,直至揉出了青澀的汁液。
罷了!她與他之間還有什麼好說的呢?又一次……當她想讓、想退時,他卻是半分余地都不願給她,非要再將她逼死一次不可嗎?
在呼呼大風聲巾,她淡然轉眸,看著他的目光帶著些憐憫,「你總是想將我佔為已有,但卻忘了,我從來就不是你的。」
你總是想將我佔為已有,但卻忘了,我從來就不是你的。
這句話,是律韜心里的緊箍咒,每在心里多想上一遍,就會覺得一顆心像是被緊緊纏繞,就要窒息不能呼吸。
「皇上。」元濟端了杯茶到帝王的御案前,終是不忍心地道︰「恕奴才大膽,但是請皇上歇會兒吧!這樣沒日沒夜的議政批折,您承不住啊!」
若是從前,元濟怕是一句嗦也不會有,他知道主子的能耐,但是自從心脈被「通天犀」給傷了之後,已經是今非昔比,那帶著自殘般的憔悴神情,教他這個老奴看了心里難受。
「下去。」律韜淡聲說道,繼續提著湖筆以朱色批折,他不能停不來,不能去思考自己一直以來都沒有承認過的事實,在元濟要離去前,又開口道︰「交代京遠春,再加派兵力,看好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