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此動怒,是因為關心他嗎?律韜寧可讓自己如此想。
「就連你也不肯說嗎?」容若看見他眼里浮動的笑意,知道自己這舉動是猛浪了,放開他,後退了兩步,語氣猶硬,「你最好是說了,我不以為你會想要讓我自己大動干戈去查。」
「是,朕不樂見,你這人的手段忒多,要是你存心折騰,必定是傷筋動骨,好,你想知道,朕就說,當年的‘通天犀’穿心取血,傷了朕的心脈,以一個練武之人而言,朕這身子算是廢了。」
龍血,巫女,通天犀。
在容若心里忽然想起律韜那天的話,心下微涼,她不是沒有猜到所謂的龍血是「真龍天子之血」,卻沒料到是穿心取血!
這一瞬間,她竟是沒由來的騰起憤怒,為他的思慮欠周,為他的不愛惜自己,為了他竟然教青陽同情的可憐!
律韜直視著她那雙冒著火光的明眸,抿唇不語,他一向喜歡看容若生氣的模樣,無論是從前或是現在,這人即使是氣極了,那眼眉也永遠都是舒展著,永遠也見不到一絲猙獰與丑陋。
「為什麼?」容若讓自己的嗓音听起來很平靜,平靜得就像是無聲無息地磨著一把刀,就只等刀磨利了,好方便一刀割斷眼前男人的喉嚨,「齊律韜,你這是何必呢?我真的想知道你究竟存了什麼心?如此傷害自己,只為了將自己的弟弟弄成了女人之後,再與她做夫妻?你這是瘋了不成?!」
「瘋了嗎?」一抹苦澀至極的笑,輕淺地,躍上律韜的唇畔,「如果容若嘗過眼睜睜看著失去,卻無能為力挽留的屠心滋味,就會知道,有時候人寧願自己瘋了,也不願意清醒面對。」
「你說那是什麼渾話!誰說我沒有失去過?!」
這一瞬間,所有的怨與怒都在容若的心里爆散開來,化為咆哮沖口而出,她沖上前去揪住律韜的領子,緊緊地揪著,氣得渾身發抖,不敢置信這男人竟然有臉對她說出那種話,「我們之間的勝負,是我輸了,而你,在將我的一切都奪去之後,竟然有臉說我沒有失去過?!」
氣怒的聲音落地,容若放開了手,倒退了幾步,閉上雙眼,不讓自己氣紅了眼眶的模樣教他給瞧見。
懊死!這該死的女人身子!
從前的睿王心性極高極傲,皇後嫡子的出身,給了他最強勢的倚靠,所以遇事他總是能夠從容鎮靜,談笑風生,不曾如此脆弱過,也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一天在仇敵的面前險些被氣哭出來。
她恨這身子,她恨!
她恨這仍懷著孕息的身子,恨百般不由得自己的無能為力。
「二哥想知道,容若為何而來?」除了青陽之外,可有半分,是為了他?
「為天下,為蒼生。」說完,容若沉靜了半晌,才轉眸直視著他渴求答案的眼神,「就算還有旁的,為什麼我要告訴你呢?皇上,我看你不只是瘋了,還傻了,如果這一次,最後死的人的是你,我不妨給你一個明白,但如果又是我終究難逃一死,我又何必好心,在此時給你一個痛快呢?」
是,她不必。他允許她不必。律韜揚笑不語,看著她的溫柔目光,讓冷厲的眼眉都跟著柔和。
「皇上不是最愛問我喜不喜歡你嗎?請皇上再問我一次,快,問我是否喜歡你吧!這一次我肯定給你不同的答覆。」容若的咬字極清,語調徐淡如風,卻是寒進入骨子里的冷風,不待律韜回答,她已經緩慢搖頭,「不,我不喜歡你,從前不曾,往後也不會,這一生,你是休想了。」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離去,不看身後男人那一瞬間仿佛被浸入寒冰里的心痛眼神,但他也同時沒有瞧見遠去的她,臉上的神情是終于一吐怨氣,但卻笑不出來的苦澀。
曾經,她以為自己懂得,但直到如今,她才真正的明白,帝上可以富有天下,卻絕不允許奢侈地擁有最愛,因為一旦在乎,就是覆滅的開始,拿來跟著一起陪葬的,是這錦繡般的萬里河山……
第6章(1)
天蒼野茫。
雖是孟夏的天,但是在這西北大漠上,陰涼的天候讓迎面而來的風帶著近寒的涼意,容若身上穿著的是一襲她自小未曾踫觸過的粗布衣衫,在最初穿上這襲粗布衫時,她甚至于覺得新鮮有趣,但是,才穿不到半個時辰,在宮里被養得極細致的肌膚竟然隱隱疼了起來。
她在心里自嘲,不想自己竟然嬌貴至此。
這一身粗衣,不抵寒氣,讓她在教導著幾個少年如何墾田屯水時,雙手指尖隱隱地泛涼,但她現在是人家的俘虜,不是當年的四殿下,也不是律韜捧在手心上疼的皇後,看著那些「元族」的青年孩子們一個個都與自己身上同樣穿著,讓她心里不免慨嘆,「齊容若」的一生,確實是極有福澤之人,無論是從前或現在,都是盡享天家富貴。
「元族」,這支民族容若並不陌生,當年,就是他們起的頭,帶著西北五國一起進犯中原邊境,她父皇令駐將在外的律韜迎戰,後來,律韜破「元族」都城,血洗屠殺,至今,猶有世人在議論著當今皇帝的冷血無情。
那一役之後,「元族」潰散四地,積弱不振,就連這一次西北動亂,他們都無力參與,卻不料,在中原大軍打了大勝仗之後,在她趁機探巡邊境村落,與當地百姓就屯田水利交換心得時,中了幾個打扮成漢族裝扮的「元族」孩子巧誘暗算,再醒來時,已經是在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容若遙望著消沒在漠原邊緣的天空,藍天之下,白雲蒼狗,忍不住想到她與律韜合作打下的那一仗,在那一仗之前,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與律韜並肩作戰,而且是贏得空前勝利的漂亮一戰。
只怕是終她一生,都無法忘記,那金鼓聲中的豪邁壯闊,與律韜同在主將戰車里,指揮青陽以及敖西鳳等人率領將士們殺得敵人落花流水的慷慨激昂,律韜看著她的眼神,有溫柔,有縱容,有思念。
他還想著當年的睿王爺嗎?
有一瞬間,容若差一點月兌口而出,但終究是忍了不來,與他就著戰況權改陣法,她不願意承認,但是,那一眼之間,便知道對方與自己同樣想法的心有靈犀,令她感到從未有過的快意酣暢。
有片刻之間,容若心里竟有一絲狂想,如果,當初母後不將律韜遣出「坤寧宮」,讓父皇帶在「養心殿」由一干宮人們伺候撫育,那他們兄弟之間,能否沒有嫌隙,彼此的關系是否能夠……親近些?!
那麼,律韜是否就不會對她持有就連生死交隔,都不願意放手的執念?
如果當初的容若只是他的弟弟……自小相伴著長大,他待她,是否能像她多年來待青陽一樣,只是當作手足疼愛?
如果,只是如果,當年在「迎將台」前的一瞥,她所做的決定並非將他當成敵人般除去……但終究,這些只是「如果」,如今再回想,都是太遲。
「你在發什麼呆!」阿兒朵從後面伸手推了容若一下,沒好氣地叱道︰「沒看見他們都在你面前,等著你發話嗎?」
容若曾幾何時受過這輕慢的待遇,她眸光微斂,看著眼前這個年紀不出二五的女子,有著「元族」特有的深刻眉目,稱得上是個美麗的女子,雖然不是這批人的首領,但很受孩子們的愛戴敬重。
「有道是,有求于人就最好端出求人的態度,要不,我雖肯教你們如何屯田開墾,造水利之便,但是,若我不高興了,暗自留了一手,阿兒朵姑娘以為最後吃虧的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