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韜面無表情地迎視那一雙投射而來的憎恨眼神,幾度想要伸手,扳開他咬唇的牙關,想告訴他已經傷了,不要再咬了,但是,最後只是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他不堪痛苦地再度閉上雙眼,看著那俊秀的眉心擰起少見的蹙痕,然後任由點點如蟻般嚙咬的痛,爬滿自己帶著絲慌亂的心頭。
容若無力睜開眼楮,也不想看眼前的男人,逐漸昏沉的神智,讓他一貫清明的腦袋無法思考,只希望再睜開眼楮時,會發現這不過是一場能夠讓自己一笑置之的惡夢。
但是,就算是做夢,他也絕對料想不到律韜竟然會對他抱著這般齷齪的心思,還以為在這人心里,至少將他當成了足以分庭抗禮的對手,沒想到,竟是將他當成一個女子,壓在身下輕易作踐!
終于,他陷入了一片黑暗,漸漸再也感覺不到外界的聲響與動靜,沒听見律韜探撫他的額頭,為了他發燙的溫度低咒了聲……
「水……」
神魂浮沉之間,偶有一絲清明,渴著要水的聲音逸出唇間,那嗓音听起來有些陌生,教人一時之間分不清楚是真是幻。
「水!水!娘娘,水來了!」
小滿听見了主子的呻-吟聲,興奮地咧開了笑,趕忙地擠開小寧子,倒了一杯溫水送了過來,以干淨的絲緝沾濡,潤進了主子輕啟的唇間。
這一涓溫水仿佛甘泉般,從嘴里滑進了喉嚨,可以明顯感覺到胸口不再燒似的疼,身子也輕快了許多,但仍舊是渾身無力,一雙美眸微撐出兩道縫隙,卻是瞬了一瞬,又沉進了黑暗之中。
在黑暗的另一個盡頭,綻開了一絲光亮,耳畔仿佛听見了有人在呼喚,殷殷切切的,就算不想回應,神魂也不由自主地被拉扯了過去。
容若。
叫喚著那名字的人,是律韜。
那一聲一聲,喊得仿佛捧著心肝寶貝似的,容若在心里不屑地嗤笑,他們可以是兄弟,可以是敵手,可以是仇人,但,他不可能是這人的心上珍寶。
在他不知道因為發燒昏迷了多久,初次睜眼所見,是那夜「養心殿」熟悉的暖閣陳置,迷迷蒙蒙的又睡了過去,再度醒轉時,卻已經不在暖閣,也不是在睿王府,而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房間,幽靜雅致,幾明窗淨。
「公子饒命!鮑子……啊!」
容若一身深衣,披著外袍就著軟枕,倚坐在床頭,一臉無動于衷地听著門外傳來婢女求饒的慘叫聲,伴隨著迭起的杖打聲,平常人听起來已經是心軟心驚,但是,容若卻是一臉若無其事,仿佛他並非這件懲戒的始作俑者,只是一個置身事外的旁人。
他確實不以為自己是什麼始作俑者,他不過是不想喝藥,那名婢女一時心急,將端上的湯藥灑了小半在他身上,所以他是受害者,下令杖打那名婢女的人是律韜,與他無關。
但說是完全無關,倒也不盡然,他們都不是將奴才當犬馬,故意苛刻的主子,律韜會下令責打,自然是打給他看的,要他心存戒慎,乖乖地吃藥養病,以免自己的任意妄為,波及了無辜的奴才們。
「你把藥喝了,朕就告訴你,朕是如何處置你的手下,至少,你想知道那個裴慕人和敖西鳳如今的安危吧!」律韜見他眸光低斂,嘴角翹起,一臉悠淡自在,讓他忍不住在心里低嘆了聲,想自己是糊涂了,怎麼會以為用這種手法可以逼得了這個鐵石心腸的人服軟低頭呢?
容若不動聲色,在听到他說起鳳弟和丹臣時,他的心里不是沒有一動,但是,他不是一個笨到會將弱點送到別人手里掐住的傻瓜。
「我只想知道,外面那個婢女,她為什麼喊我公子?」
沒想到他一開口就是這個疑問,有瞬間,律韜臉上有一抹難色,知道「公子」二字對他們的身份而言,是折辱了,「朕並沒有告訴他們關于你的身份,要他們喊你公子,當主子伺候。」
「所以,皇上終解決定要褫去我的王位,廢我為庶民了嗎?」
「不!」律韜想也不想,沖口而出,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不對勁了,在這人面前,總是不自覺失去平時的冷靜自持,「朕只是想……他們不知道你的身份,對你而言比較好。」
容若默了半晌,定定地看著他線條剛毅的臉龐,忽而輕笑了聲,「也是,皇上果然深思熟慮,對我對他們而言,都好,畢竟在他們眼前明擺的是皇家的陰私丑事,不知道真正的事實,或許最終他們還能逃過被滅口的噩運。」
這人無論怎麼笑,都是如此的風華奪目,即便在那雙好看的眼眸里,點點都是森寒冷意,但從他的口中听到「丑事」二字,律韜心沉了下,無法反駁,最後能做的只是不答他這一番話。
「既然朕已經回答你了,現在,可以喝藥了嗎?」以前,律韜只听聞過這人怕吃苦藥的毛病,再加上懂得幾分藥理,所以太醫院的院史院判們,對于這位四殿下無不感到頭痛棘手,卻又偏偏不能敷衍了事。
「我為什麼要喝?」容若瞥了他端上手的那碗藥,翹起一邊嘴角,「你以裴敖二人的安危與我做條件交換,我答應過你了嗎?」
律韜一時語塞,恍然大悟自己上了他的當,他確實沒有答應,不過問了「公子」二字的由來,是自己一廂情願的答覆了,自始至終都沒有約定。
他重重地放下手里的藥碗,砰地一聲,藥湯四濺,溢漫過他的手背,隨手拿起一旁的絹巾,動作緩慢地擦拭著,沉著聲對外面的奴僕吩咐道︰「來人,藥湯冷了,再煎一份送上來。」
一雙微微眯細的銳眸,自始至終都停駐在那張有些蒼白的俊顏上,他不想讓這人知道自己並不生氣,他的心甚至于有些升騰而起的雀躍,因為從今以後,他有大把的時間,讓對方知道自己勢在必得的決心……
勢在必得。
曾經,在容若的心里,也有過這份篤定,皇後嫡子的身份,是皇帝最寵愛的皇子,幾度代帝王監國攝政,在朝堂上一呼百諾,在民間深受百姓愛戴,誰會料想得到,最後坐上丹陛上那張龍椅的人,竟然不是他?!
究竟,他是哪里做錯了呢?
第2章(2)
容若不知道律韜到底將他帶來了什麼地方,究竟距離京城有多遠,只知道這座別致的莊園名叫「蓮華山莊」,因為一連幾日都由于吃藥的爭執,被拘在那間丈室里寸步不出,所以這里是否有滿池的蓮花尚不得知,但是,這個院里有一林的桃花,卻已經是親眼能見的事實。
律韜讓人搬了張紫檀木羅漢床到院子里,春風徐徐,吹送著桃花帶著甜味的香氣,伴著沙動的竹葉聲響,一畔倚著幾案,一畔則是將容若抱在懷里,對于這人意外的溫順,他心里不是沒有忐忑。
但是,眼前的景太好,人太美,讓他舍不得多說一句話,破壞了眼前靜好的氛圍,只是靜好……律韜苦笑,就算是吧!
容若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麼,其實自己不過是沒有力氣再與他爭執,他知道自己這病不能好得太快,緩緩養好,才可以趁著這段時間,思考盤算。
只是看著眼前盛開的桃花,他心里不無驚訝,沒想到在這時節,竟然還有桃花開得如此嬌艷美麗。
這時,律韜听見懷里主人唇-辦翕動的聲響,就算有極佳的內力,他還是極專注才听見了容若只以氣息吐出的微弱呢哺。
人間四月芳菲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