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韜扔下了手里的那本奏折,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看她低眉順眼,一副等著捱罵的模樣,讓他就算原本心里有氣,這時也都氣不起來了。
成親至今,他何時曾經打罵過她?他想,這人也聰明的模透了他對她百依百順的寵溺,才敢對元濟與沈洋比手畫腳,也才敢明明偷著出門,卻模到了天黑才回來!
瓏兒承認自己確實有幾分仗勢,想他就算氣狠了想責備,也不可能傷筋動骨的罰她,只是原本料定了他起碼會叨念幾句,卻到現在還沒听見他發話,一屋子異常的沉默,反倒教她心慌了起來。
難不成,她料錯了,他真想好好跟她算這筆帳?!
「忙了一整天,去做了什麼?」律韜低沉的嗓音溫柔得仿佛能擰出水似的,看見她沒有受寵若驚,反而訝異地抬起美眸瞪他,讓他必須很用力,才能忍住反將了她一軍的大笑。
她料想他會罵她,他就偏不罵,越是溫柔以待,存心要讓這人為自己對他懷抱的小人之心感到愧疚。
瓏兒起初擰了擰眉心,真寧可他罵她,最好罵狠了,才不會讓她對自己最後故意在外面忙得團團轉,也不願意回來面對他的卑鄙之心感到慚愧。
「我……」瓏兒被他溫和的垂詢眼光給盯得更加心虛,「對不起,以後瓏兒一定會跟皇上商量,教皇上擔心了,是瓏兒不對。」
「不喊二哥了?」他挑起一道眉梢。
「二哥。」她輕聲地喚,想來大概就連她這心機,也盡入他眼底了,「我讓人去摘了些東西,已經交代給粥廠里的人了,嘴上說的不清楚,不如我們明天一早就到粥廠去,讓二哥你親眼看看。」
「嗯。」律韜微笑頷首,其實對她今天所做的一切,他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現下不過是隨口問問。
他拉過瓏兒的手,拇指輕揉著她玉白的手背,「出門了大半天,該是餓了吧!來人,傳膳。」
听他一聲令下,外面的奴才們就開始張羅了起來,瓏兒很快就聞到食物的香氣,想來在她進府之時,他就已經讓人準備了。
原想對他說有些餓過頭,現在可能吃不進,但是看他那一張慈眉善目的笑臉,她硬是被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乖乖地陪著他進膳。
雖說吃了幾口之後,胃口是有些開了,飯也多吃了半碗。
但是,她還是忍不住在心里月復誹,或許比起他狠狠的罵她,那一張教人回不了嘴的笑臉,才是對她最大的懲罰……
棒日。
一清早,粥廠前的廣場上就涌動著人潮,還帶著幾許晨露的空氣里,飄著一股子香氣,有粥的糯香,以及草葉熬熱之後的清香。
在幾尺之外,還蜿蜒著另一條長長的隊伍,等著領取罷做好的餅,流離的百姓們一連吃了幾天粥,想到能夠扎實地吃上一塊餅,每個人的眼里都已經流露出了饞意。
包別說那剛烙好的餅透著一股子咸香,與粥鍋里飄出的草葉香味揉在一塊兒,只是嗅聞著,他們就都像是已經先饗餐過一頓。
此刻,律韜與瓏兒站在樓台上,居高臨下的絕妙角度,將粥廠里的動靜看得十分清楚。
他們看著等待要領粥與餅的百姓們,如流水般絡繹不絕而來,官府準備的自然不會只有那麼一丁點,所以一牆之隔的後方,還有伙夫加緊煮新粥,準備隨時可以添上,而做餅的那群伙夫則是除了制餅之外,還分了一撥人推著石臼,將去了殼兒的「掐不齊」果實磨成做餅的細粉。
「看起來,你讓人制的那餅似乎頗受歡迎。」律韜微笑,轉頭望著目光仍舊盯住粥廠的人兒,「這些百姓們一定料想不到,你拿來做餅的粉,其實是他們棄之如敝屣的雜草果實磨出來的吧!」
「那不是雜草,它叫做‘掐不齊’。」她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以極輕的語氣為他解惑,「在有些地方,人們知道這草是能入藥的,不過,我昨天看著山坡上連綿不絕長了一大片,不見有人摘采過,就猜想這里的人將它當成了尋常的雜草,不曾理睬過。」
「‘掐不齊’?這名字听著有點古怪。」
瓏兒從一旁幾上的竹籃子里取餅一株綠草,交到他手里,「二哥瞧見這葉上的斜紋嗎?就是因為這草的葉子上布滿斜紋,無論掐下它的哪一部分都是不齊的,所以,人們才管這單叫‘掐不齊’。」
說著,她已經從他手里的那株草上揀取一葉,再摘下那葉的一半,果然,在她手里掐下的那半片葉子順著兩邊的斜紋,斷成一個箭頭狀,她將半葉遞上他的面前,要他看仔細些。
「果然有趣。」律韜沒接過那半片葉子,倒是握住了她的手腕,將那只沾了草青味的縴手拉到自己面前,近得能呼氣在那白女敕的肌膚上。
被他陽剛的氣息輕拂過手背女敕肌,瓏兒沒由來地心跳快速,頰上泛過一抹紅暈,閃了子,巧妙地掙開。
律韜沒再逼她,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似的,昂藏的身軀因為背著雙手,而更顯得修長挺拔,如刻般嚴峻的五官,因為斂眸微笑而顯得柔和許多。
「你不問我,為何知道什麼花草能吃,什麼又不能吃嗎?」瓏兒不自覺地盯看他一會兒,終于忍不住開口打破令她心跳繼續加快的沉默,「在宮里也就算了,我使什麼藥材都有太醫能照看著,但是,這可是民間,我使的都是一些人們眼里的雜草樹果,皇上就不想問問我為什麼會知道這些嗎?」
聞言,律韜唇畔笑意更深,似是想到些什麼,卻沒說出來,最後只是搖頭,「不必問,我知道你心里自有分寸,至少,到目前為止,還沒人給你的藥單粥給毒死,是不?」
說完,他抬起眼眸,瞅著她的目光之中帶著一點調侃。
第5章(2)
瓏兒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心想這人總知道怎麼說話噎她,她撇了撇女敕唇,看著粥棚前一個接著一個排隊領粥的災民,聳肩道︰「其實,你不問也好,就算問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個兒會知道,但是,那天听說有人刨了草根吃死了,我心里忽然想到沿路見到許多耐旱生長的花草,曉得它們是能吃的,不止能吃,對身子還頗有調理之效。」
自始至終,律韜只是靜靜地听她把話說完,雖是一貫的面無表情,但是,在他的眼眸深處有一瞬間的深沉,間雜著些許猶豫,但那抹豫色只是閃了閃,很快地恢復了平靜。
算了,那東西就給她吧!不過就是物歸原主而已。
「如果,你對這些花草之類的東西想有更深入的研究,回去之後,我那里有幾本子抄的冊子,你可以拿去,是……有個人,他略通幾分醫理,在數年前曾經親眼見識過洪水荒澇無情,想到饑荒之年,雖然五谷不熟,但是,有些草藥花果卻能種得成,有些被人們視為雜草之物,其實也是可吃的,不過是尋常人不知道而已,所以,他派了數十人至大江南北,仿效神農氏嘗百草,再讓畫工把那些草根花實的樣子畫下來,可以方便辨認,想待成書之日,由朝廷降下旨意,讓各地官府操辦印制廣發天下,造福蒼生。」
「依你的說法,這書……沒成嗎?」
听她嗓音里難掩的疑惑與惋惜語氣,一瞬間,律韜難忍住翻絞似的心痛,閉上眼眸,半晌,才緩慢搖頭。
沒成嗎?他苦笑,當年,沒成的,何止是這本書而已。
「這麼好的構思和作為,對天下臣民百姓都有莫大益處,怎麼你說的那人不繼續做下去呢?」